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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蒲柳湖畔

行尸走肉一般在床榻上躺了十余天,每一天都会浑浑噩噩的梦见从前的日子,那时候无忧无虑,着实开心。而现在陌大哥将我的心一同带走了,从此以后只怕再无快乐可言。

内心的伤感汹涌成一汪深海,而眼角却偏偏落不下一滴泪。

我叹了口气,披衣下床。我决定去尘世间云游寻找他,无论如何我都要询问一个答案——如果当初就不打算留我,为何当年将我收养?

想起这个伤感的话题,我忽然很想念死去了多年的父母。于是出了山庄,第一站便来到了千狐洞。

五百年来,陌大哥不止一次的带我来这里,每逢人间祭祀时节他都会带我来这里,找到我最初的家园,让我祭拜我的父母,感恩他们的生育之恩。父母惨死于一场泯灭人性的屠杀中,而我至今都不得知罪魁祸首是谁,无法替他们报仇,实在汗颜。

我跪在父母的牌位前虔心的忏悔着我的无能为力,哭诉着我的情非得已。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一阵尖刻的嘲笑声,一个尖锐的似女人的声音传来——你若真心想着为父母报仇,就不该认贼作父……

我惊愕地回过头,身后只有烛光下我拉长的身影贴在石壁上,并无一人。我屏住呼吸,运用灵力施法,将我所在的这附近的十几个洞,仔细地观察了一遍,不但没有一个人影,就连鬼也没有。

我不禁有些狐疑,这里平时虽然不是十分热闹,但也不至于如此冷清。我站起来沿着每一个洞口挨个钻了进去查看,发现洞中确实没有生灵。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洞中毫无生机的死寂让我感到害怕。来不及多想便加快步伐跑出了山洞。

下了意曼山我便开始了在人间长达数十年的寻访之路,却一无所获。陌大哥仿佛人间蒸发了。

我终于累了,也终于死了心——将近一百年了,他都没有再出现过,以后出现的机会一定格外的渺茫,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将我抛弃。

我再次回到了意曼山下,却不敢再回陌上桑园,害怕从前的记忆再次将我吞没。于是来到了意曼山的北麓,北麓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名为蒲柳湖。蒲柳湖沿岸植了满满的垂柳树。蒲柳湖的湖中心有一方常年烟霞笼罩的小岛。人们常说,那是一个鬼岛,因为任何的船只都无法靠近它。

我却不信。随手采下几条柳枝,编成一只小篮子,然后将篮子扔进湖中,篮子入水的刹那间幻化成了一艘小舟。我飞身跃下落进了小船内。运用灵力驱动着小船向着湖中心的小岛飞驰而去。

小船在湖内行走了数天,眼前隐隐约约地看清了岛上绿色的植被,我暗想,应该快要到了吧?不由得在船上倾注了更多的灵力。

忽然间,好端端的晴天,瞬间乌云蔽日,而原本平静的湖面翻起了汹涌的大浪!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就被迎头而来的浪头打懵了,小船在狂风中瞬间倾没。

冰凉的湖水将我包裹住,那湖水仿佛被人倾注了法力,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束缚的动弹不得,更是无法施展法术。我坐以待毙的跟随着湖水起伏,心想,便是这样死了也好,可以早点见到去世的双亲。于是闭上了双眼。

湖水的冰冷逐渐的冻结了我的意识,也慢慢冻结了我的感知。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了站在窗前背对着我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心里顿时格外激动,莫不是陌大哥回来了?!我掀开被子三两步奔到他身边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委屈地哭诉道:“陌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是吗?念儿好想你。”

他掰开我缠绕在腰间的双臂回过身来,是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比陌大哥英俊,年轻。但却触动不了我的心。

“在下迟玉,不是姑娘思念的陌大哥。”他微笑地看着我,但见我神情失落差一点跌倒在地,急忙一把扶住了我柔声道:“姑娘小心。你身体尚未恢复先躺下来休息吧。我扶你。”

迟玉扶着我坐在床边,盯着我看了片刻询问道:“不知姑娘为何要去那湖中岛上?”

我摇了摇头上了床,盖上了被子,不想与他多说话。

迟玉见我闭上了眼睛,很知趣的退出了房间。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多久,醒来时天色已经是晚上了,如霜雪般的白色月光透过半开着的窗子洒进了房间。我坐起身,听到了窗外传来的笛声,那笛声低沉,吹奏者似乎满腹心事。我披衣下床,来到窗边,窗外月光洁白,在一株矮树下坐着那个吹笛子的白衣男子。

我站在窗前痴痴地望着窗外的男子,思绪飘过回忆起了很多年前坐在意曼山巅弹奏琵琶的陌大哥,那忧郁的神情,满腹心事的乐声,都仿佛出自同一个人。

良久,迟玉收起手中的玉笛起身离开了。

我依旧痴痴地望着窗外,泪水却不知不觉得爬满了脸颊。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姑娘睡不着了么?”

我回头看向他,只见他手中提着一盏精致的小灯笼,脸上带着微笑。我走到他面前施了一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柳念心来日必将报答。”

迟玉急忙将我搀起,“举手之劳柳姑娘不必挂怀。”

救命之恩怎能不挂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孩童都明白的道理。叫你不用挂怀必然是施救之人的高姿态的客套话罢了。

我回以微笑,忽想起一事便张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公子又是何人?”

“这里是我的家,我是蒲柳湖中小岛上的修仙人,在那了无人烟的地方住久了难免会腻烦,昨日刚好下山见你跌落湖中,便将你救了回来。姑娘可是要去那岛?”

我点了点头,“我想寻一个人,这世上所有的地方都寻遍了,唯独那个小岛没有去过,于是……谁料竟翻了船。”

“那岛名曰‘神仙岛’岛上住了十多个修行了千万年的老妖精,而我是唯一一个在那岛上修行的人,修为与它们比起来相差甚远,不过才区区七百年而已。那些老妖精们为了防止外人进岛打扰到它们修行,就将小岛的周围布了一层又一层的结界,除了法力深厚的修仙人,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迟玉娓娓说道。

难怪我不能靠近这岛,但我想以陌大哥的修为一定可以进得去。想起他便又难免心痛,我看了身边的迟玉一眼,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于是试探地问道:“迟大哥本是那岛上的修仙人,明日可否带我上岛?”

迟玉想也没想便一口应允了,但见天色很晚了,嘱咐我再休息一下,天亮之后再出发,之后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迟玉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着我去了湖中的小岛。这一次,我们御剑飞行。

站在迟玉身后看着越来越近的神仙岛,我的心一下子很紧张,不知道陌大哥会不会在岛上。

临近神仙岛上空时,迟玉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十几张颜色不一的符,口中念念有词了一番,伸手在符上点了一下,之后随手一抛,十几张符咒如同天女散开的花朵一般贴在了小岛上空的结界上,须臾间那些氤氲在上空的浓雾便消散了。入眼处一片繁花似锦,五彩斑斓。看来让人心旷神怡。

迟玉转过头微微一笑:“柳姑娘,这神仙岛看起来是不是十分漂亮?”

我连连点头,“这样的所在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

迟玉转过头,再加了一成法力,脚下的宝剑陡然上升了许多,“我带你去我所住的采夕宫看看,那里是整个仙岛最美的所在。”得意之词溢于言表。

一盏茶的时间后,我们在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境宫殿落了下来,迟玉将宝剑收起来,大步走进了宫殿内。

我站在宫殿之外的露台上,俯瞰着万丈之下,那岛上的花海,草地已然被白色的云雾覆盖了起来。转过身抬头看向宽阔的门楣,只见上面三个宋体烫金大字——采夕宫。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句诗来:“采得夕阳一线光”这名字取得既霸气又婉转。不禁对迟玉刮目相看。

见我站在外面,迟玉道:“念心姑娘怎么不进来?我有东西交于你,方便你在岛上寻人。”

听了他的话,我慌忙跑进了屋内。

采夕宫虽说是山巅之上的宫殿,但屋舍之内的陈设却寥寥无几,偌大的宫殿出了几张座椅,一张木塌再无其他。

迟玉将我引到木塌前,从布袋内掏出数十张红红绿绿颜色不一的符咒,塞到我手上,然后说道:“这些符咒都是打开结界的符咒,有些地方被那些老妖精设置了结界,你法力不够,拿上它们以防万一。神仙岛虽然修仙的人,妖不多,但是也足够的凶险,你初来乍到千万要小心。你给我绘一张你要找的人的头像,咱们分头寻找七日之后来这里会合。”

听了迟玉的话我格外的感动,凭着脑海中对陌大哥坚固的印象很快便绘制了一张图像,交到了迟玉手中。他接过画像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小声嘀咕道:“陌大哥?这便是陌大哥么?”

我们两人分头在神仙岛上苦寻了七天,几乎将整个小岛翻遍,也没有寻到陌大哥的半分影子。

七日之后,我俩不约而同的来到了采夕宫。落在采夕宫大殿的一刹那,我知道这一生将不会再寻他了!

迟玉带着我离开了神仙岛,来到蒲柳湖畔。那里有一座他亲手建起来小院。院里面种植很多花草,看起来也格外漂亮,只是没有陌上桑园的艳丽芬芳。

我原本是要离开他去四处流浪,但他却不肯放我离开,他说我一个姑娘家初入尘世容易上当受骗。我说,没事啊,我有法力。他笑,这世间有的恶人是不能用法力制住的。我长叹一口气,或许吧。

见我整日郁郁寡欢,他便问,“念心你还想要报答我吗?”

我说,“想,一份恩情也是债,我不想欠你的。”

他苦笑了一下,思索良久说道:“那好,我要你以身相许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我愣住,不是没有听过以身相许报恩的,只是那些都是报恩者自愿,亦或是两者两情相悦,而我对他没有半分情谊,这算是逼婚吗?但转念一想,我心心念念着的人抛弃我,我为何还要执意为他守身如玉?!这样想着我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迟玉转过头盯着我看了半晌,“可你不是真心。”说完转身走出了小院。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的泪水忽然不可遏制的跌落下来。

真心如何?不是真心又如何?反正在陌上桑离开我的那刻我的心就已经死去了。一具空壳就算给你又如何?

三日之后,我与他在小院拜堂成亲。

坐在镜前独自梳妆,心里始终密布着阴云,眼前一抹白影拂过,镜中便幻化出他的影子,他笑盈盈看着我,“念儿,咱们回家。”我扔下手上的发簪,奔出了迟玉的小院,向着陌上桑园跑去。

迟玉穿着大红的新郎装看着我冲出院子,一言不发。

陌上桑园门前的两尊石狮上已经落满了灰尘。我轻轻地推开斑驳的木门,看着百年无人居住的园子,内心百感交集。

房梁上布满了白色的蛛网。桑树和梧桐树已经由从前碗口粗细长成了几个人合力都无法环抱住的大树。而两树之间的吊床和秋千已经被岁月侵蚀的破败不堪,风吹动半开的窗,窗上糊着的白纸也已经被狂风尽数毁去了,留下破旧的窗棱在风中瑟瑟发抖……

看着眼前衰败的景象,我知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忍不住伏在桑树上失声痛哭。

良久,身后一张有力的臂膀将我拥入了怀中,迟玉轻声慢语道:“有什么委屈哭出来就好了。”

哭够了,我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他已经脱去了大红的新郎装。我不解地问:“你……你为什么……”

迟玉打断我的话说道:“我知道你是不情愿嫁我的,我不想你为难,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兄长,保护你,照顾你,和你一起等着你的陌大哥回来。”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一阵暖,“如果他再也不回来呢?”

“那就等着你找到如意郎君,我看着开开心心的出嫁。”迟玉眼角泛起了泪光,将我紧紧地拥在怀中。

夕阳下他的容颜格外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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