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年来，南霁容从未有如今天这么痛快过。十七年的努力，终于得偿所愿，那个杂种、那个祸根总算要死了。他从心底油然生发出一种强烈的自豪感，觉得自己作成了一件足以与祖父比肩的大事。
南霁容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老胡身上，如一条紧盯着猎物不放的猎狗。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绝不容许出现半点差池，他要亲眼看着那杂种去死，看着他被吃的只剩一堆白骨。
“看啊，赤鹫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兴奋的喊着，南霁容澎湃的心绪被这喊声送到了高潮，他觉得那声呼喊简直就是举世间最美妙的音乐，一首关于死亡的序曲。是的，他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老胡看到那些赤鹫的时候，它们已经开始向自己俯冲了，大概有六七只，也许是八九只，或者更多。如果梦里的相遇不作数的话，那今天算得上是他与这些来自地狱里的天使们第一次邂逅了。
较梦里而言，这些赤鹫颜色更红，通体赤红的羽翼和尾翼让它们看起来像一团团飞翔的火焰。“火焰”渐近，老胡看到了一个个殷红的秃头和头上稍有些下弯的尖喙，再加上绷的直直的血色长颈，这一切，构成了一支支射向自己的利箭。赤鹫更近了，老胡看到那些“箭尖”在有规律的张合，发出了阵阵“咕喔……咕喔”的声音，似是在狰狞的笑，又似在排兵布阵或者划定彼此的分食区域。即便是在梦里，老胡也不曾听到过如此令人胆寒的声音，他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像棵风雨中摇曳的小树。台下数万的看客也瞬时宁寂了，如在看一场表演，他们比谁都清楚，好戏就要上演了。
令人意外的是，直直射向老胡的赤鹫“箭阵”突然收住了攻势，在离他头顶不足一丈的地方四散开去。有的旋即又飞到了高处，环俯周遭；有的则暂栖在几棵云杉顶端枯败的老枝上，悠闲而不失高傲的俯瞰着台下芸芸众生；也有的直接落到奉天台上，睁着向外突出的有些夸张的眼睛，那些眼睛红的仿佛在往外渗血，每一双都盯老胡的身体四下打量，散发着贪婪的光，一股盛气凌人的架势，好像它们在看着的，根本不是什么老胡，只不过是道还未享用的美餐罢了。
老胡心里一阵阵发着毛，双腿亦在不停打颤，他尽量回避着赤鹫们投来的挑衅的目光。可无论他把身体调整到哪个角度，总能看到那些贪婪的大眼睛，他的双腿开始摇曳，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当他快要瘫倒的时候，栖在云杉老枝上的一只赤鹫突然发出一声低沉而又沙哑的鸣叫，鸣叫戛然而止，赤鹫们却似换了副模样，全然没了先前那股散漫悠闲的劲头儿。它们也跟着发出了沙哑的叫声，似是在欢呼。叫声渐息，天上盘旋的赤鹫开始向下俯冲，奉天台上的赤鹫亦腾空而起，不多时，便都聚拢到了发出鸣叫的那只赤鹫栖身的云杉上。
老胡最终还是稳住了摇曳的身体，他抬眼望向那棵群鹫栖身的云杉，这次他看的真切，一共十二只。而那十二只赤鹫也齐齐望向老胡，双方目光交汇的一瞬间，老胡低下了头，他实在受不了那十二双来自地狱的眼神。他更加慌了，更加明白了等死是一种什么感觉。先前的那只赤鹫再次发出了低沉而又沙哑的鸣叫，伴随着叫声，一只赤鹫从树上闪电般冲下，径直飞向奉天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和老胡一样清楚，攻击已经开始了。
老胡还在犹疑的时候，第一只发起攻击的赤鹫已然逼近身前，没想到，他一个闪转竟躲开了。这时第二只赤鹫也发起了攻击，弯刀一样的尖喙眼见着就要插进胸膛，老胡又一个九十度侧转，躲了过去。紧接着第三只赤鹫也攻了过来，一对血红的利爪浑似钢铁锻造一般，径直去抓老胡的双眼，老胡心下一紧，拼尽力气将头后仰，以毫厘只差，再次躲过一劫。看着赤鹫的攻击连番落空，围观的人群不禁开始躁动起来。
“那杂种居然敢躲闪！”
“是啊，无耻之尤！”
“这有什么稀奇，你还指望那杂种有你我这般德行吗？他可不想死，赤岩城他还没祸害够呢！”
“呵呵，不想死？只怕今天由不得他！”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碎碎的说着，搅的众人更是激愤已极。
老胡亦觉得有些怪异，他未曾想自己居然还有这副身手，思索来去才恍然大悟，嘴角不觉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看来那只灰鹞十数年来对他的调教还是有些成效的，先前他只当那是灰鹞在跟他戏耍。它每次来都会在老胡不及防时候，从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嗖”地急冲直下，摆出一副进攻的态势。刚开始他会被吓的手足无措，时间久了，老胡开始渐渐适应，直到后来他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灰鹞的“攻击”方向，而对“攻击”更是应付裕如。饶是如此，灰鹞每天仍是“攻击”不止，老胡把这看作是一个蹩脚的父亲在跟孩子周而复始的作着一个蹩脚的游戏。今天他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蹩脚的游戏，而是一个父亲，在不厌其烦的向自己的孩子传受着，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赖以求生的生存技能。想到此，老胡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只灰鹞凌厉的身影……
屡击不中的赤鹫又聚拢到了云杉树上，它们再一次望向了奉天台上形容枯槁的老胡。老胡依然孤独的立在那，只是这一次却不似先前那般慌张了。他又抬眼望向那十二只吃人的魔鬼，竟有些不耐烦，他甚至开始期待第二轮攻击的开始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声低鸣咋起，只见云杉树上两只赤鹫一起飞出，齐齐扑向老胡的所在，一只飞的略高，直奔老胡面门而去；另一只飞的略低，利爪则抓向了老胡的肚腹，老胡一个大力旋转，迅捷的将身体扭到了左侧两步开外的地方。虽然巧妙的避开了攻击，但由于用力过猛，加上他的手脚都被紧紧缚住，没想到一下失去了平衡，竟重重的摔倒了在地。而这，又一次惹得台下一阵欢呼。
眼见如此良机，五只赤鹫跃跃欲试，如五支满弓的利箭，空气里又一次响起了低沉的鸣叫，“五支利箭”闻声齐齐“射向”老胡。摔倒在地的老胡，如一根枯木般横躺在那，面对着新一轮的攻击，他再也无计可施，赤鹫越来越近了，老胡清晰看到它们的尖喙和利爪以及如赤岩山一般赤红的周身。又近了一些，赤鹫们的血羽都已根根可辨，老胡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些大鸟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般丑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美丽。只是这些美丽的大鸟今天要对他作的事，却着实不那么美丽……
五只赤鹫搅起一股气流，这气流抚动着老胡凌乱的银丝，为他带来了阵阵清凉和一抹裹杂在清凉里的淡淡麦香。
“真好！”老胡如那抹麦香般淡淡的说着，而此时，他已准备好投入死亡的怀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