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名彪壮的汉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铁笼抬到殿中。当这庞然大物甫一落定,胡十七就看到那位老迈的云州王竟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一双昏花的老眼也放出了两道期许的光。与此同时,原本满面春风的褚廷风,却刹时间变了脸色,那是一种混合了惊讶与失落的表情,这让他原本就有些扭曲的脸,看上去显得更加不堪入目。而冯缺脸上洋溢着的却是一抹单纯且满意的笑。
这个时候,辛逢突然开口说道:
“禀王上,这就是您要找的龙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是……是……是么?快……快打开!”云州王已然激动的连说话都有些支支吾吾了。
辛逢却显得极是淡然,他轻轻给辛甜递了个眼神。会意的辛甜亦未慌张,她缓步走向铁笼,只轻轻一拉,那围在铁笼四面的黑色帷幕便尽数落下去。
“啊!”当帷幕落下的一刹那。云州王、冯缺以及褚廷风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起来,一旁的胡十七亦是被震撼的惊愕莫名。
铁笼内关着的,的确是一条龙。从外形看,它的诸多特质都与流传下来的图谱一般无二,唯一的不同也是,面前的这条龙看上去却是那样的衰老,以至于都已然显现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死态了。
望向铁笼的一刹那,龙,这个原本在胡十七心目中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形象瞬间倾塌了。在此之前,他绝想不到居然连它们也会老,但事实上,面前的这条龙,真的老了。
它的左角已经脱落了,而右角也只剩下断裂的半根,口旁的须髯松垂如枯草,满身的鳞甲更是十不余一,露出了片片血红色的肉。当帷幕被拉下的时候,原本盘伏于笼中的它,突然把头高高昂起,它的腿爪和鹰很像,只是爪尖已不再锋利,四条碗口般粗细的腿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力量,反倒显得有些臃肿。此刻,这四条臃肿的腿正艰难的支撑着长十余丈,且粗如殿柱般的身体,虽然腿上在不住的打着颤,但它的头却自始至终都未曾低下。这实在是一个高傲的物种,以至于在它的生命之火即将燃尽的最后一夕,也不愿当着众人露出哪怕一丝的卑屈。
“真想不到,原来龙也会老。”云州王突然感慨道,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落。
“生老病死乃世间定数,它们又岂能独免?”说罢,辛逢望了一眼笼中的巨龙。
“将军之言怕是另有所指吧?”这个时候,褚廷风也开口说话了,那语气,分明就是在赤裸裸的嘲讽。
“褚大人真是好耳力,怎么我就听不出辛将军的话有什么别的所指?”冯缺亦不甘示弱,他言语里的嘲讽比之褚廷风还要更甚。
“十年前,那术士说龙肉鲜美,食之可得长生,可……可若是连它们都会老,其肉又如何助寡人长生?”云州王并未理会殿下三个人之的言语,只自顾自的说着。
“那些术士最好装神弄鬼,尽说些无稽之言,他们的话,实在不足为信,还请王上三思。”冯缺见云州王终于有所开悟,急忙从旁劝解。
“照冯大人这意思,王上原本就不该寻龙喽?”闻言,褚廷风冷冷的说道。
“当初若不是有人进谗,王上又岂会下旨寻龙?”
“进谗?呵呵,冯大人是说王上偏听谗言?我倒想问问,这诺大的云州谁有这胆子敢向王上进谗,就算是进了,圣明如王上,又岂会偏听。”
“谁?褚大人会不知道是谁?这诺大的云州,哪个又有您褚大人胆子肥?”
“我就不明白了,你冯缺为何就单单跟我过不去?我到底是哪里惹你不痛快了?”
“我只是见不得黑罢了。”
“黑?谁黑?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
“这十年来光造船一项你们褚家就大捞了一笔吧?还有这逐年加增的税捐,你们也抽走不少吧?若非这诸多好处,你会极力进言王上下旨寻龙?如果连这都不算黑的话,那这世间就再无黑心之人了!”
“你……你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就你这些丑事,云州上下,谁人不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杀机四伏。许是这些年来,冯缺实在积下了太多怨忿,以至于他字字如刀、句句如剑,直杀的褚廷风浑无招架之力。而一旁早已按耐不住的辛苦,这时候也突然开口道:
“冯世伯说的极是,这流言我也是听说了的,请王上明察。”他的话音刚落,殿内的众人亦纷纷点头称是。
“好了,这件事我们留作他日再议,现在还是先说说它吧。”云州王说着用手指了指铁笼,显然在他心里,褚廷风那点丑事断断不及面前的这条龙关紧。
眼见大好形势付之流水,冯缺不禁失望至极,他没想到这个老迈的云州之王对龙竟如此疯魔,也只能在心中徒叹奈何。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而望向云州王的眼睛,也露出了一丝悲凉的光。
“请问辛将军,这条龙的眼怎么了?”褚廷风倒挺识趣,他接过云州王的话题,把注意力转向了那条龙。
“为流矢所中,已然瞎了。”辛逢淡淡回答道。
“瞎了?!好你个辛逢,捉个将死的老龙还不算,竟还是个瞎子!莫非你成心与王上过意不去?”
当褚廷风说到“瞎子”两字时,那铁笼内的老龙竟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巨吼,直震的殿宇摇颤,满堂皆惊。它似乎听出了这话里的讥讽之意,虽然已盲,但还是将双眼瞪向褚廷风的所在,一张血盆大口不住的开合,露出了它依然锐利如锥的牙齿,显然是愤怒已极。褚廷风见状,一时慌恐,竟再也不敢言语了。
“哈哈,看来它还是不算太老嘛?如是妙极!如是妙极!”对于这一声巨吼,王座之上的云州王却极是欢喜,他皱巴巴的脸上再一次洋溢起激动的神情,而那双黯然的眼睛里也焕发出了兴奋的光。过了好久,他才又大声唤道:
“来人,快传御厨,给寡人把这条龙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