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推下水的了,再次睁开眼时,那些大船已然了无踪迹,唯滚滚江水,奔流如昔。现在的他,已孤零零坐在江心一块礁石上,礁石很小,仅可容身而已,极目四望,水浪涛涛。
“又没死成,呵呵,我何德何能,竟有这般造化。”老胡无不庆幸的感慨道。
是啊,屡次三番得脱厄境,换作是谁,也难免不心生感慨,更何况,是自己这么一个一文不值的卑贱之人。但是,很快洋溢在他心里的那份庆幸便荡焉无存了,因为一切,似乎远没有他想的那么乐观,毕竟自己还被困在江心的一块礁石上。而这,着实让他犯起了难,无论如何,以自己的老迈之躯,是断断游不上岸的。正踌躇间,却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
“哎,这般瘦弱,定然无肉!”虽是个男腔,但音质细腻、柔滑,如着在富人身上的绢绸。
待老胡回头看时,却除了滚滚江水,茫然无所有。他以为是自己太过乏累而起了幻觉,正欲合眼小憩片刻,那声音又道:
“瘦就瘦了,还偏这么老迈,可让我如何下嘴!”这次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望着茫茫大江,老胡终于犯起了怵。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也罢,也罢,还是将就着吃吧!”
“谁?到底是谁?”老胡终于壮着胆子,大声问道。
“你这问题好生可笑,在这茫茫大江之上,还能有谁?”
“你……你是河伯吗么?”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要吃了你!”
“可我却不这么认为!”老胡一时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对那个神秘人提出了质疑。
“呵呵,是么?你凭何这么想?”
“你若要吃我,前番在水里就吃了,又岂会劳心费力的把我伏到这江礁之上。”
“那是因为前番不饿,而现在,我可是饿的紧!”
“你若真是饿的紧,断不会跟我如此废话。”
“一时无聊,拿你消遣消遣罢了,这也不成么?”
“无聊?呵呵,无聊的人可不会沉迹于这茫茫大江。再者说,我可听不出你哪里无聊,反而欢喜的紧嘞!”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倒挺机敏!”话音刚落,江面突然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而从那水花里,竟跃出一人。
许是被惊到了,以至于过了好久,老胡才回过神来。他望向那个从水中一跃而出的神秘人,一时间,竟又惊的神情恍惚起来。也难怪,因为那实在是一个怪异之人,他着一件单薄的素纱,一头棕褐色的长发下面,五官匀称而姣好,眼睛不是很大,却很细长,鼻梁高挺,在两片白如凝脂的脸颊衬托下,竟似一座拔然的小山,双耳尖狭,紧贴在脑后,小嘴浑圆,微如樱桃。单就面容而言,眼前之人,定是女子无异,但他的声音却有又是那么的浑厚、辽阔,如一个中年男人。
“你是人是鬼?”
“鬼?哈哈,鬼出水可没这么大动静!”那人说着用手指了指被他激起的层层水波。
“那……那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当然是男人了!”说这话的时候,那人故意将每个字的音都发的浑厚如钟,以彰显他的男性气息。
“我可从没见过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天下这么大,你没见过的可多着嘞!”说着,那人一跃,便上了礁石。
当那人跃上礁石的一刹,老胡顿时如五雷轰顶。他看到那人竟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截修长的鱼尾,那不是拼接而成,而是完美的长在一处。男人瞪着他狭长的双眼,望向一脸惊恐的老胡,那条鱼尾还不时拍打着水面,溅起一朵又一朵水花。
“你……你是河伯吗?”老胡惴惴不安道。
“算是吧,那些人都这么称呼我。”
“什么叫算是?”
“算是的意思就是你这么称呼我,我也不反对。但于我而言,可从没说过自己就是河伯。”
“那也就是说你不是河伯喽?”
“嗯,也可以这么说。”
“那你到底是谁?”
“鲛人!”
“可我听说,鲛人只生活在大海和大泽里。”
“有候,也不全然这样。”
“什么时候?”
“在我们的朋友遇到困难的时候。”
“朋友?你是说我么?”
“嗯。”
“可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
“那我们如何是朋友?”
“我的一位故人却认的你。”
“那又如何?”
“于我们而言,朋友的朋友便也是朋友,所以你我也自当是朋友。”
“故人?什么故人?你的故人如何识得我?”
“这我如何知道,日后你自可去问他。”
“他是谁?”
“他是想让你活着的人,至于是谁,我却不能告诉你,日后你自会知道。”
“你若真心救我,那就带我离开赤岩吧。”老胡突然央求道。
“哈哈,哈哈哈!”鲛人却笑了,过了好久,他才又淡淡的说:
“你已经离开了。”
“已经离开了?真的么?那……那现在我们在哪?”老胡突然兴奋起来,他连忙问道。
“在那些人再也伤害不到你的地方。”
“我们现在要去哪?很远很远的地方么?”老胡更激动了。
“不是我们,是你要去哪。”
“怎么?你不跟我一起么?”
“我已经兑现了对故人的承诺,现在的你已经自由了,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全凭你作主。”
“可……可……”老胡正欲再说这什么,只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那鲛人,便已了然无踪,甚至连句道别的话,也不曾留下。
老胡又望了一眼四周,与之前相比,虽然依旧是滚滚波涛,但水面却要开阔的多。这种开阔是流经赤岩城的那条丹江所无法比拟的,这是一种类似于海的存在,放眼望去,烟波浩渺,横无际涯。不时有风,裹携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温凉、清爽。太阳不知是已然落下,还是尚未升起,对老胡来说,都已无所谓。当他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一筹莫展的时候,却发现,那薄雾的尽头,一条大船,正缓缓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