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死”了,老胡在心里暗自苦笑起来。现在的他,被绑在江边一座孤亭上,由两名兵士看着,只待天亮即行开祭。已近丑时,那两名兵士早已酣然睡去,而自己却犯起了愁眠。
江面上,一弯弦月明澈、皎洁,偶有凉风席席,抚起漫江柔波。老胡久久凝望着月光与江水之外的远方,不觉有些出神。
忽然间,一声凄戾划破了宁寂的凉夜。老胡闻声,顿时收起了凝思,他焦切的四下环视,用双眼极力搜寻着那声凄厉的源头,终于在对岸的雾林之上发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滚滚丹江,阔逾里许,兼以水雾迷濛,但老胡却辨的真切,他知道,那身影绝非江鸥,亦非苍鹭,再或者别的什么。他知道,他就是知道。
那身影愈发的近了,它飞出了雾林,飞越了江心,正一点点向着自己靠近。如果不是怕惊扰了亭外两名猪一样酣睡的兵士,他想,自己一定会欢喜的叫出声来,因为飞向自己的,正是那只让他朝思暮想、日日萦心的灰鹞,它竟还活着,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灰鹞终于飞到了近前,他和往日一样,又轻轻落到老胡的肩上,口中依然衔了块肉。眼见于此,老胡心里顿感五味杂陈,不多时,眼角便已有些湿润了。
手脚皆已被缚的老胡,只得用头轻触着灰鹞,借此表达着这些时间以来,自己的相思之苦。而灰鹞亦用羽翼轻抚着老胡,传递着类似的深情。
当几次喂食无果之后,灰鹞又打起了给老胡解缚的主意,然而这次缚住老胡的却是铁质的锁链,凭它如何抓、砍、啄、咬,那锁链却依旧未损分毫,反倒在它啄抓时引发的“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吵醒了亭外那两名酣睡的兵士。被搅了好梦的两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灰鹞见势,急忙飞出亭子,隐了起来。
“你这贼妖怪,就剩最后一个觉儿了,还不且珍惜着,在这‘叮叮当当’作什么死?!”说这话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兵。
而一旁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兵,则更为干脆,一巴掌抽在了老胡的脸上,当他正欲“再接再励”时,突然,不远处的便道上,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两人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投向了那条放在平时连白天都很少有人涉足的便道。这一看不打紧,只一眼,两人的七窍便已飞出六窍去。因为来者竟是赤翀,那个浑号“白骨将军”的狠角色,这可是个要命的主儿,就算城主也要畏他三分。
正在两人心里一阵阵泛着苦时,一人一马,倏忽间,便已到了近前。赤翀飞身下马,径直便往亭内走来,边走边喝问道:
“你俩就如此当差的么?!”他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股庄重与威严,字字如有千钧之力。
“禀将军,我等方才觉察这厮似有异动,未防不测,故而……故而……”两人一时竟变的支支吾吾。
“故而拳脚相向对么?”赤翀接过了话,面上已颇有些愠色,他用手指了指被绑在亭柱上的老胡,接着说道:
“我就不明白了,他已这般境地,还会有何异动?莫不是你俩有意寻他开心?”
“卑职不敢,卑职万万不敢!”两人闻听此言,顿时跪倒在地,竭力的辩解着。
“我与他有些话说,你俩且在外间侯着!”赤翀冷冷的吩咐道。
“可……可南霁容大人命卑职不……不得擅离此亭寸步。”
“哪个南霁大人?”
“小国师,南……南霁容大人。”
“怎么?莫非我的话,没那厮好使?”说这话时,赤翀的两眼射出一道慑人的冷光。
两人闻言,便识趣儿的远远离开了。
“我识的你!”老胡突然开口道,望着眼前这个魁伟的汉子,他竟有种说不出的好感。
“是吗?”赤翀的语气依旧很冷。
“大家都喊您白骨将军!”当说出“白骨将军”四字时,老胡竟浑无惧意,反而有些激动。
“你不怕我么?”
“我为何要怕我们自己的将军?”
“可他们都很怕我。”
“我又不是他们!”
“他说的没错,你果然与众不同!”
“他?他是谁?”
“他是让我来看你的人。”
“看我?呵呵,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
“你若真的会死,我也不会来了!”
“你如何知道我不会死?”
“一个能从岩雕和血狼口中逃生的人,想来今次也自会化险为夷吧!”
“我听说将军有一处私宅,唤作‘白骨院’,其间亭台殿阁悉用人骨,头骨铺地,腿骨为栏,远远望去,莹白如玉。这也就是您“白骨将军”浑号的来由吧?”
“你这是何意?”
“我只是不明白,一个平素杀人如麻的将军,如何就突然关心起我的生死来了?”
“哈哈哈,你迟早会明白的,不过却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当你不再被死神纠缠的时候。”
“您好像很关心我的生死?”
“要不然你早就死了!”
赤翀言罢,向着天空喝了一声,不多时,那只灰鹞竟闻声飞了下来,在老胡的注目下,轻轻的落到了,赤翀的肩头。
“这怎……怎么可能?”老胡简直惊呆了,他充满讶异的望着赤翀和落在他肩头的灰鹞。
“它已跟了我快二十年。”赤翀边说边用手抚着灰鹞。
“如此说,这些年来,它这么作,都是您的意思?”说这话的时候,老胡的眼里,竟有种说不出的黯然。
“这些年来,它作的,比我要求的要多!”
“什么意思?”
“我不过,只是它的主人,而你,却已成了它的亲人!”
听到这,老胡的眼里,才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神采。他又问道:
“那么赤岩山上救我的那个小姑娘,也一定是你们安排的喽?”
“不,安排她的,是另外一个想让你活着的人!”
“谁?那又是谁?”
“你会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那是何时?”
“我说过,当你不再被死神纠缠的时候!”
“只要将军一句话,我就能!”
“我?呵呵,我可保护不了你!”
“可您是大将军啊!”
“什么大将军,不过一条替他们看家护院的狗罢了。”
“那我当如何?”
“离开赤岩!”
“离开赤岩?去哪?”
“天下这么大,何患无容身处,去吧,去学些本领,当你不惧那些人时,再回来!”
“可也许,我明天就会死!”
“如果是这样,那你,就不配知道藏在你身上的秘密!”
“什么秘密?”
“你迟早会知道的,不过却不是现在!”赤翀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亭子,又骑上他的那匹炎龙驹,不多时,就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雾里。
而老胡,却陷入了深深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