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过得特别快,好像才一眨眼,天色就黑了。而他,竟然还不想走。也许多看一会儿,她会更加激赏,除了夸他聪明,也许会夸他勤奋。
他忽然很期待。
蜡烛已点燃,他笔直坐在灯下,就连小时候读书,都没坐这么直过。这么认真的样子,连他自己都感动。
她也会感觉到吧?
他满怀期待,抬眼偷瞄。可这一瞄,大失所望。
她在打瞌睡!
亏他认真给她看,她居然在一边打盹!
他气愤了,账本一扔,啪地拍桌:“别睡了!日上三竿了!再睡就睡死了!”
打盹的人惊醒了,茫然四顾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你昏头了,现在是半夜,没有日上三竿。”
还有脸说他?!
他不由气结,腾地站起来:“大哥让你来教我,我都没打盹,你给我打盹?!”
“太困了。”她说。
“我都没说困!”
“你每天都睡,当然不困。”
废话!他一嗤:“你还不是一样睡?”
“我没睡。”她说。
他一愕。没睡?什么意思?
她揉揉眼,一脸疲倦:“庄内账目繁多,每天都有新增,每天都要整理。以前这些事,我都在白天做。这几天教你,白天没时间,只能熬夜做。接连熬几天,有点撑不住。”
蔺如云愣了。
这几天她都在熬夜?白天教他看帐,晚上熬夜记账?
搞什么!
几天不睡觉,谁能受得了!她以为她是铁打的?太乱来了!
他真的很生气。
“你简直疯了!”他一把扯起她,往外就走,“什么见鬼的账!能有人命重要?!马上去睡觉!不许再熬了!”
“没有要命这么严重。”
“那也不行!”他二话不说,硬拉她走到门口,忽然走不动了,回过头,发现她扒住门框,正瞪着他。
“干嘛?”他皱眉。
“放手。”她说。
他哼了声,又要用力。她忽然冷下脸,冷冷说了句:“蔺如云,你放手。”
他一滞。
她极少叫他名字。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他和她之间,主仆关系很淡。
她对他说话,基本用‘你’,是正常情况,用‘三公子’,是调侃他,如果直呼蔺如云,说明她生气了,真的生气。
她生什么气?
他虽不明白,但也不敢强拉了。两个僵持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终于他先让步,不情愿地松手。她冷冰冰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看着他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可以游手好闲么?事情想做就做,不想就不做?如果人人都像你,哪有今天的栖云庄?我不是小孩,不能再任性,承担了的事情,就得完成。至于你,虽也不小了,但有任性的资本,即使什么都不做,栖云庄也养着你。而养着栖云庄的,正是我这样的人。我在辛辛苦苦做事,养着你这个闲人,你有什么资格指摘?别说指摘了,就连问候我辛苦,你也还没资格。”
蔺如云僵住。
她句句犀利,他哑口无言。她转身回到房内,而他只能看着。
无所事事的闲人……他第一次觉得,这个词如此难堪,就像带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脸上,抽在他心上。
烛光默默。
她坐在灯下,身影纤细,却很笔挺。他忽然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你不去睡?”她问。
“我陪你熬。”他说。
她真的太累,而现在的他,什么也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完成自己的事,减轻她的负担。
真是讽刺。
他自以为高高在上,什么都比她强。原来,他只是一个负担,她的负担。
“这三天时间,我已学得差不多了,剩下这些账目,我可以自己看了,若有什么不懂,我会再问你的。你忙你的事吧,不用盯着我。”他说。
“哦。”
书房静下来,两个对面而坐,一个在看账,一个在记账,谁也不出声。案头烛火摇曳,像温柔的眼波,注视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