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大小姐碧芙,那个丫头从小就谦逊有礼,人人都欺负三皇子,只她见了必定恭敬行礼,来文华殿读书那几年,与王爷三公主亲近,王爷待她和三公主一样,这次皇上革了林大人的职,鞑靼又逼迫皇上,若不是王爷赶回来,林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太后您说这是不是恩恩相报”,想起从前的事,丁嬷嬷眼里柔和起来,“可真快,转眼都这么大了!”
太后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有这样的事?”
丁嬷嬷见太后脸色不大好,也不敢多说,只得道:“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如果哀家记得不错,那个丫头也要及笄了!”
“就差三四月了,听说林府的老太太定了林姑娘的亲娘舅,衡州的韩家,这几年林家丫头一直住在那里。”
“定下了?”
“是啊,林姑娘也是个有福气的,听说韩家乃书香门第,人口简单,又是亲上加亲,那位韩家少爷也是极好的。”
太后摆手道:“你先下去吧,哀家乏了!”
丁嬷嬷点头恭恭敬敬地退下。
太后摩挲着龙头拐杖,心中回味着丁嬷嬷的话,她只知廉颐喜欢林家的丫头,看来并非那么简单。
没隔两天就是太后的七十寿宴,虽说要从简,因是老太后的千秋整日,京城劫后重生,皇上坚持要让母亲高兴庆贺一番,太后拗不过,只酒席上削减了些。太监总管传太后口谕,世家贵族的闺秀都请来,因碧莹年纪小,老太太奉旨领着碧芙韩悦娇蓉几人进宫,时隔四年,碧芙又踏进了皇宫,下了车,看着面前高大的侧门,隐约还记得自己初次进宫那年,是个老嬷嬷抱着进去了,一晃快十年了。
韩悦初次进宫,很是稀奇,见碧芙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头,忙拉着她的手道:“阿碧,快走了!”
娇蓉冷笑了声,“乡下人就是没见过世面!”
韩悦深知林娇蓉与碧芙不亲,遂连带着敌视自己,只她粗枝大叶的,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地说话玩笑,林娇蓉只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愤不已,后面的老太太沉声道:“蓉儿,这是皇宫,在家的时候我怎么交待的。”
林娇蓉畏惧祖母,这才乖乖闭口,跟在后面,几个老嬷嬷宫女在前面领路,行至寿康宫小花园的地方,就听有人喊:“林姑娘!”
林碧芙循声望去,见一个水红对襟长衫的姑娘正笑着朝这边走来,“妹妹,是你吗?”
林碧芙仔细瞧了瞧道:“可是贺家姐姐!”
贺雪兰道:“妹妹这些年不在京里,竟连我也不认得了,真真叫人寒心!”
林碧芙笑着福身道:“姐姐出落地越发标志了,远远地瞧着竟是个仙女,我哪儿敢上前,只怕是错认了人呢!”
贺雪兰脸腾一下红了,朝后面的林老太太施礼道:“林老太太,瞧瞧你这孙女儿,越发会说话,她自个儿可是咱们脂粉堆里的英雄,倒拿我打趣!”
林老太太笑道:“是贺丫头,你祖母到了?”
贺雪兰回说:“在里面跟太后说话呢!”说着又瞧了瞧韩悦道:“这位是?”
不等林碧芙介绍,韩悦便道:“贺家姐姐,我叫韩悦,是阿碧的表姐。”
碧芙笑道:“贺姐姐与你同岁,还不知谁大呢,你就叫姐姐?”
韩悦笑道:“我腊月的生日,再小也小不过我,当然是叫姐姐。”
碧芙笑道:“贺姐姐,你别见外,我表姐她性子直爽。”
贺雪兰无所谓道:“我瞧着她挺好,倒比那些个做作假斯文的闺门小姐强,你们快些进去给太后问安,回头咱们说话,这些年你不在,我可是憋着一肚子的话没人讲。”
原来这贺雪兰生性清高,又是京城出了名的侯门才女闺秀,寻常女子皆不入眼,唯独与碧芙无话不说,这些年碧芙在衡州,她竟没有再遇见投合之人,是以视碧芙为知己,听闻碧芙回京,心中暗喜,今日老太后寿诞,想必碧芙定是要来的,早已在小花园翘首以盼,等候多时了。
碧芙一行人进了寿康宫,刚进门,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宫女进去回话,就听太后道:“快宣!”
行礼后,太后眯着眼探身向前看了看,道:“哀家老眼昏花,碧丫头快上前来给哀家好好瞧瞧!”
碧芙忙起身上前,行至太后面前,老太后头发灰白了大半,皱纹也深了,已不复十年前仪态万方,却还是精神抖擞,太后伸手拉着碧芙点头道:“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哀家还记得你这么大的时候,如今已是个大姑娘了。”
旁边的伯爵府老太君,老太后的表妹笑道:“这一个是碧丫头,我只当那一个是碧丫头,林老太太,你究竟有几个孙女,难不成这是碧丫头的孪生姐妹!”
旁边的贺老太太也道:“老太君瞧着是,若是我不知情地,八成以为是姐妹。”
老太后闻言朝底下一瞧,有一个少女立在殿下,忙招过来,仔细瞧了瞧,又看看碧芙,笑道:“确有几分相似”,说着朝伯爵府老太君笑道:“倒是你眼神好。”
林老太太笑道:“哪来的孙女儿,这是碧丫头舅舅家的闺女。”
老太后笑道:“哦,原来是表姐妹。”又见韩悦落落大方,毫无一丝慌张,遂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韩悦笑道:“回太后,民女韩悦,到了年底满十六!”
老太后见她干脆利索,又问了几句家常,得知原是衡州名门之后,颇为喜欢,赏赐不少东西给她做见面礼,“不仅相貌有几分相似,就是这灵巧劲儿也有几分,哀家记得你祖上出过宰相,如今却拘泥民间开个书院到底屈才了!”
韩悦却道:“回太后,民女的祖宗有言,做官不过是一个人替皇上分忧,开书院就不一样了,桃李满天下,天下人为皇上分忧解难,功德更大!”
太后赞道:“好一个天下人为皇上分忧,说得好!”又命人打赏。
韩悦喜滋滋地谢赏,因几个老太太们坐在一起话家常,太后恐拘着她们年轻姑娘们,叫两个丫头领着去花园里逛逛。
碧芙见没人了才笑道:“姐姐,你可真是厉害,那上头坐的可是太后,你当真一点都不怕!”
韩悦把玩着手中的物件,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我瞧太后慈眉善目,又是母仪天下,一国之母,自该大方宽容,有什么可怕的。”
贺雪兰正往这边来,听着韩悦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可真是好本事,眨眼的功夫,韩家妹妹可是得了头彩呢!”
韩悦嘿嘿作揖笑道:“见笑见笑!”
贺雪兰嗤一声笑出来,碧芙拉了拉她,韩悦这才意识这不是女孩子家才有的礼数,倒是从前在外头扮装给学的,一时忘了场合,讪讪地闭嘴。
碧芙指着那边的亭子道:“贺姐姐,咱们去那边坐坐!”
一行三人到亭子里坐下,贺雪兰见没了人,才道:“今日咱们能相见,可真是缘分,京城围困的那些日子,我父亲领兵去了南边,家里都乱了,后来又听说皇上罢了你二叔的官,封了林府,那个时候我可真是庆幸你不在京里,好歹保着命。”
碧芙听了有些感动,她与贺雪兰不过几面之缘,时隔多年未见,她竟还记得自己,拉着贺雪兰的手道:“鞑靼侵略咱们,本是不义之战,你瞧如今可不是败了,我听说这回你父亲立了大功,升了定国将军了,可要恭喜你了。”
贺雪兰秀眉一拧,道:“我如今只恨不得不回家的才好,这几日我父亲为我兄长的事不知发了多少狠,大哥又是懒散惯了的,一向跟父亲作对,前些日子,父亲气得家里书房砸的不成样子,哎!”
碧芙道:“贺姐姐的大哥?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贺雪兰有些脸红,“说起来,这事也不该跟外人说,我这个大哥跟我是隔母的,且他母亲早已过世,总之长辈的事我也说不清,只我这个哥哥从小就跟父亲不投,与家里姊妹也不大亲近,十来岁的时候一个人跑去南边他外祖家里一过就是五六年,每年只我祖母生日回来住几天,其余日子总不着家,几年前父亲听说他总算干起了正经事,这才有些放心。前些日子鞑靼围困京城,那些骑兵竟是他领着,与定远王里应外合,这会子父亲才知道这些年竟是跟着定远王做事,这朝里的事咱们女儿家也说不清,父亲不赞成大哥跟着王爷,他这回立了功,本来是件喜事,只皇上的封赏,他漠不关心,父亲见他年纪不小了,叫母亲寻思着给说一门亲事定下来,大哥摆手说这些闺门秀女一概不要,自己跟几个江湖中人整日在外头闲逛,好管闲事,混到半夜回来,如今京里门当户对的人家见哥哥这样,也没人敢把闺女嫁过来,父亲说这是自毁前程,他只是不听。”
韩悦听了笑道:“我倒觉得贺家大哥哥有几分侠气,只是随性罢了,你父亲何必这样,再说跟着定远王做事怎么不好,这回可是仰仗他才平安,也算立了大功,我可真是想不通你们这些当官的人家。”
碧芙没心思理会,心里一直惦记着贺雪兰的这个哥哥,也姓贺,正想问个明白,就听有人冷笑道:“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贺雪兰见来人忙站起来,见碧芙在沉思,忙扯了扯她衣襟,碧芙这才回过神,不等碧芙行礼,那姑娘跑过来惊喜道:“林姐姐!”
碧芙福身道:“公主万安!”
来人正是小公主,“真是林姐姐”,说着拉起碧芙的手绕了两圈道:“这些年不见,你也不来看看我。”
跟着小公主身后的孙美妘见林碧芙蛾眉曼睩,姱容修态,比从前更甚,心中不喜,忙寻
了个借口走了,碧芙没在意,问道:“怎么没见晋安长公主和南平。”
小公主笑道:“大姐姐又怀孕了,还差两三个月临盆,皇祖母特意下旨叫她在家里养胎,南平在斓月殿照顾敬妃娘娘。”
这边几个正说笑,那边宫女来回说,太后正传她们过去准备用膳了。
按照惯例,太后请了戏班,大家坐在一起听戏,都是一些老掉牙的戏文,碧芙环顾四周,怎么也不见南平的身影,心里惦记,听到半截忙寻了借口出去,循着从前的记忆来到斓月殿,许是因为定远王这回立了大功,母凭子贵,斓月殿打理地比往常好了许多,门口的太监宫女多了好些生脸,到了门口碧芙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踌躇了半响,就听有人喊了一声:“林姑娘!”
碧芙抬头一见笑道:“方嬷嬷!”
方嬷嬷笑道:“姑娘来了,怎么不进来!”说着对两边的宫女道:“林姑娘来了,也不通报,怎么当的差事!”
碧芙忙解释,“不怨她们,是我没吱声。”
方嬷嬷笑道:“姑娘快随我进去吧,好些年没见,娘娘可是念叨你呢!”
说着,连忙进去回道:“娘娘,你快瞧瞧谁来了!”
敬妃正躺在床上见眼前晃了一个少女,忙揉了揉眼睛道:“这是……阿碧?”
碧芙忙福身,“娘娘万安,娘娘可大好了?”
敬妃笑道:“难为你记挂着我,大夫说再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碧芙上前宽慰道:“娘娘放宽心,王爷和公主都孝敬您,您这个做母亲的只管好好保养自己,享清福。”
正说着,就听后面急切的脚步声,“林姐姐来了!”
碧芙回头一瞧,见一个清丽的姑娘笑吟吟地走进来,碧芙忙要去见礼,南平一把拉着道:“咱们之间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我还以为……如今都好了,你且坐坐,我亲自督促他们煮些好茶过来。”
说着就出去了,碧芙唤都唤不住,心说真是奇了,这些泡茶的事差个宫女就是了,依南平的性子,几年不见了,不该拉着她说个半天不撒手,敬妃笑道:“随她去吧!”
坐不多时,南平公主果然煮了一大壶上好龙井,几碟别致的点心。
碧芙拉着她,“别忙了,咱们坐下好好说话!”
南平笑着把茶递过来,“我正要问呢,这些年姐姐倒逍遥,去衡州住了几年,我拘在宫里不知多羡慕你。”
碧芙心中酸涩,世人都艳羡公主金枝玉叶,有谁知道这里面的辛酸,想到此,笑道:“这些年我在外头闲逛得了不少好东西,特意给你们留了,还有我捉刀写了一本杂文游记,你若不嫌弃,拿来做闲书翻看。”
“当真?”
“自然,今儿来给太后拜寿,故也没带了来。”
几个人说了一会子话,碧芙才告辞出来,南平一直送到斓月殿假山处才离去。
碧芙行至假山拐角刚转了个身,迎面正站着一个人正冲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