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想起还有一封信没看呢,于是拆开信封,一看台头外公不是写给他的,而是写给四个子女的,只见上书:
立志、立珏、立琼、立正:
见信好!当你们看到这封信后请不要把它丢弃一旁,先耐心地看完,即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权当在看一则关于咎由自取的警示故事吧。
不管你们承认与否,我是你们的父亲,尽管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但我还是要向你们提一个请求,我已是一个风烛残年之人,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时日无多了,当我即将走到生命尽头时,唯一的愿望就是死后将骨灰撒入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浦州的母亲河——浦海。我知道你们的母亲去世后遵照她的遗愿骨灰是撒入浦海的,我想和她在一起。看到这里你们一定会气愤地认为我不配,因为我在她最需要依靠之时狠心地抛弃了她,是的,我的确为了自己所谓的前途抛弃了她和你们,使你们历经了苦难。
但是上苍有眼,最终惩罚了我,使我失去了健康的身体,苟延残喘地度着下半生,俗话说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买,当我成为一个废人后才猛醒自己当初是多么的十恶不赦,我真想当面向你们忏悔,可是我由于行动不便无法联系你们,这使我度日如年。既然无法向你们忏悔求得原谅,说明老天的惩罚还不够,那我就自己来惩罚自己吧,就在这时组织上安排我离职休养,本来我可以在干休所里得到很好的照料,但是我坚决要求回家乡,那里的条件肯定不如城市,遭受的困难肯定也多,可我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折磨,最好让我在折磨中死去,然而我却一直活着,不过三十多年来我始终沉浸在煎熬和痛苦中,生不如死。
孩子们,我不知道我下半辈子的遭遇能否减轻你们对我的仇恨?如果减轻了就请你们把我的骨灰撒入浦海,我真的很想和你们的母亲在一起,活着时我亏欠了她,死后我要陪在她身边,向她忏悔,为她做牛做马。反之我也不会怪你们,谁叫我罪孽深重?这样的结局完全是咎由自取。
好了,不能多写了,因为我目前重病缠身,精力和体力不允许我再写下去,到底能不能实现自己的心愿,只有听天由命了。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如果有来生,我不会离开你们半步。
此祝
平安
一个心怀愧疚之人:胡永胜
2008年5月18日
韦羽丰看完信后泪水早已浸满了眼眶,他擦干泪水,唏嘘不已,看来外公已经感到自己将枯灯耗尽,因此写下了这封可以说是忏悔也可以说是遗嘱的信。
前阵子在电视上看到他身体还可以可能是回光返照,也可能是某种信念支撑的结果。唉!如果当时自己一回国即去看他就好了,也不会留下终身遗憾了。至于外公是怎么知道他这个外孙的?只能归结于他那神奇的巫术了。那么母亲和舅舅阿姨们看了这封信后会原谅外公吗?会完成他的遗愿吗?韦羽丰不敢肯定,只有回家问了才知道。
他又坚持了两天,然后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母亲问他灾区的情况他只是大致地介绍了一下,接着便拿出信和那张印有讣告的报纸一并交给胡立琼,胡立琼问:“这是什么?”
“这些都是关于外公的,你看一下吧。”
胡立琼立刻用手挡了回去,唬着脸说:“我不看。”
韦羽丰急了:“妈,看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看并不意味着以前的事没有发生过,你越逃避心结越打不开,也许看过后你会发现其实一切恩怨都是过眼烟云。”
胡立琼冷冷地责怪儿子:“我以前就对你说过别再管这件事,可你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血浓于水,我不能不管,何况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想管也没机会了。”
胡立琼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也懒得追问。这时韦羽丰又把信和讣告递了过去,恳求道:“妈,就算我求你了,你看一下吧。”
见儿子如此执着,胡立琼没辙了,只好接过来。韦羽丰马上关注着母亲的表情,当她看到那则讣告时脸上略显惊讶,看完后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怔了一会儿,随后迅速地从信封里抽出信,在整个读信过程中她表情复杂,手一直在微微颤抖。读罢后她呆呆地坐了下来,眼里虽没有泪水,但却红红的。半晌才摇着头喃喃地说:“太晚了,太晚了,他的忏悔来得太晚了。”
“虽然晚了一点,但他早就有这份心了,只是没有机会表达而已。”
胡立琼忿忿地说:“其实话说回来,晚不晚对我们都无所谓,就算他在三十年前忏悔,也改变不了我们吃苦受罪担惊受怕的结果。”
“妈,人生苦短,何必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胡立琼突然间失声叫道:“我做不到,我坚持认为他不配和你外婆在一起。”
韦羽丰走过去搂住母亲的肩膀,说:“妈,你冷静点,这些日子我在灾区目睹了太多的生离死别,那些不计其数的遇难者不管生前如何,死后都要给他们一个最后的尊严,最起码入土为安。有一张照片你一定看到过,有一位丈夫开着摩托车背后绑着用白布裹着的死去的妻子往家赶,就是要为她体面落葬。还有一张照片是一支外国救援队为死难者举行默哀仪式,这些都说明死者为大的人道精神。妈,因此我觉得你应该放下恩怨,以博大的胸怀来满足一个已故之人的心愿吧。”
说完他期待地看着胡立琼,胡立琼咬着嘴唇皱着眉不言语,看上去是在做思想斗争。良久,见母亲一直没有开口,就试探地问:“妈,如果你还觉得为难的话,那么你和舅舅阿姨们都不要出面,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胡立琼此时还是不置可否。
韦羽丰说做就做,当晚就登上了前往外公家乡的火车。几天后捧着外公的骨灰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选了个好日子来到浦海边,小心翼翼地把外公的骨灰一点点撒入海中,接着又把一朵朵黄色菊花抛入海中。
这时不知从哪传来了轮船的汽鸣声,仿佛是在为外公送行。望着海面上黄色菊花伴着灰白色的骨灰渐渐漂远,韦羽丰不禁泪如雨下,他轻声地说道:“外公,您终于实现了心愿,我相信天堂里没有仇恨,外婆一定会原谅你的。”
蓦的韦羽丰听到背后传来了阵阵抽泣声,回头一看,不远处母亲和舅舅阿姨们齐刷刷站着,早已泪流满面。他顿时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