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里看上去是人烟稀少的郊外,但是他对这里似乎有点印象,好像以前每年都要来一次,然而一时又想不起这里是什么地方。
踌躇间,忽然看见一辆银灰色轿车从身边驶过,然后停在他的不远处。这辆车他很眼熟,可想不起来它的主人是谁。他想看看车牌,但那几个数字似乎有意和他作对,不停地跳动着,令他眼花缭乱。
须臾,他看见一个高个男子下了车,手里还拿着几样东西,到底是何物一时也分辨不清。这个男子始终背对着他,但他觉得这个背影非常熟悉,使他有一种浓浓的亲近感,他想喊他名字,然而这个平时脱口而出的名字,现在竟卡在了喉咙里。
垂头丧气间,他看见这个熟悉的背影正一步步朝前走去,步伐沉重而缓慢。他忽然产生了跟着他的强烈冲动。
熟悉的背影走进了一道巨型大门,这是一道石雕玉刻气势恢宏的大门,他尾随而至,发觉这里自己似乎也来过,但不知为何而来。接着,他看见巨型大门的顶端有四个灰色大字,他估计是这里的招牌,定睛细瞧,但这四个大字就像他很眼熟的那辆银灰色轿车车牌上的几个数字一样在和他作对,也不停地在跳动,令他眼花缭乱。
他感到今天太不可思议了,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一片空白,记忆一下子全部失去,而且好像还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了他的眼睛,使他犹如睁眼瞎。
他无可奈何地走进了巨型大门,里面绿意盎然、宁静安详,但却透着一股阴气,令他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见熟悉的背影还在往前走,便继续跟在后面。渐渐地他发现两边的松柏丛中出现了一座座墓碑,他心蓦地往下一沉,顿时明白,怪不得阴森森的,原来这里是墓地。接着暗忖:我为什么会有跟着他的强烈冲动呢?除了感觉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难道这里也和我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还有之前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但是他的脑子依然昏昏沉沉,想不出所以然来。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尾随这个熟悉的背影,他看见他走进了墓地深处,不一会儿就站住了,面对的是一左一右两座墓碑。
这时他心中一颤,陡然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左一右两座墓碑一定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快步上前,一眼就瞧见左边墓碑上镶嵌着一张照片,那是一张他魂牵梦萦的照片,家里的床头柜上就有这么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里是一个微笑着的中年妇女,她的眼神是清澈的、善良的、温厚的。
他的脑子猛地清醒了,这里是安息墓园,这里埋葬着他的妻子,今天是妻子去世25年的忌日。
再看右边的墓碑,他瞬间脸色骤变、手脚冰冷,这个崭新的墓碑上的照片竟是他的儿媳。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也死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现在他已经不用冥思苦想这个熟悉的背影的名字了,他就是自己的儿子,他要过去问问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此时他的双脚竟像生了根,一步都迈不动,他想喊儿子的名字,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更为奇怪的是儿子居然对近在咫尺的他视而不见。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只见儿子神情专注地擦拭着母亲墓台上的尘土,扫去一片片残花败叶。然后献上一大束黄色菊花,接着他对着母亲的照片轻声细语着。
转眼,他又见儿子从一个黑色旅行袋里捧出一只红木骨灰盒,泪眼婆娑地抱在胸前,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良久才小心翼翼地放进那个崭新的墓穴里,再虔诚地献上一大束黄色菊花。
然后在香火袅袅中,他看见儿子跪在儿媳的墓前泣不成声地说着什么,可任凭他竖起再长的耳朵就是一句都听不见。
见此情景,他不禁悲从中来,伤心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他发现一片片树叶在四周飘落,犹如绿色的雪花。再看妻子和儿媳的墓碑也在飘叶的包围中,给人一种凄凉悲怆的感觉。
他好生奇怪,现在不是树叶凋零的时候,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于是抬头仔细观察,发现自己止住了哭声后树叶不再飘落了,可见刚才自己的哭声已经到了震天动地的地步了。
可他很纳闷儿子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一刹那他看见了儿子的眼神,眼神里弥漫着一股摄人心脾的邪气,令人不寒而栗。他决定要去责问他,儿媳为什么会死?而且为什么不告诉他?
于是他吼道:“添翼!你站住!”然而,尽管他用尽了力气,可声音却在喉咙里打转,无法传得更远。
一转眼儿子走得很远了,他心急火燎,浑身大汗。情急之下,他拔腿去追,可双脚依然如生了根,寸步难行。他挣扎着、怒骂着。
他醒了,大汗淋漓,全身犹如虚脱。
这就是9月17日中午时分李治国做的一个梦。
本来做一个梦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它困扰了李治国好几天,令他寝食难安,于是他昨天一大早就赶往安息墓园,去看个究竟。
辗转两部公交车,花了近三个小时,李治国终于站在了安息墓园的巨型大门前,他真希望白来一趟,可心里却隐约感到会目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他忽然犹豫了,如果进去后,一旦预感得到了证实,自己承受得了吗?可他转念又想,现在马上离开什么都不会看到,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自己的逃避能改变残酷的结果吗?
如此一想,他打定主意还是进去。
梦,每个人都要做,但当你做了一个真实的梦,而且是个悲剧,在得到证实的一刹那你会有什么反应?惊愕?悲伤?恐惧?
当李治国真真切切地看到镶嵌着儿媳的照片,刻录着儿媳名字的那座崭新的墓碑时,刹那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脑袋“嗡嗡”作响、胸口不住地起伏着,要不是他赶紧扶住旁边的一棵树,说不定就倒在地上了。
小邱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她真是个苦命人啊,刚出生就成了孤儿,在福利院长大。和添翼结婚后犹如独守空房,如今又匆匆地走了,她是一个心地善良,对我很孝顺的孩子,老天爷为什么对她这么不公平?还有添翼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噩耗呢?李治国老泪纵横,他实在想不通。
“凤英,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李治国又对着妻子的照片无数次问着这个问题,可是长眠于此的焦凤英是不可能告诉他答案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治国渐渐冷静下来了,然而人一旦冷静下来,就会想起在悲伤时无法顾及的事情,现在李治国就想到了一个令他匪夷所思的问题,我为什么会做一个真实的梦?本来他不是一个十分迷信的人,但此刻不禁胡思乱想起来,难道是小邱托梦给我想告诉我她是冤死的?难道是凤英的在天之灵想告知毫不知情的我小邱也死了?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瞬间又一个疑问升起了,在梦中看见添翼一脸的邪气,难道是他害死了小邱?有这种可能,老天爷可能要让我看清他丑恶的嘴脸。
有时当一个人解不开谜团时就爱钻牛角尖,钻牛角尖的结果会使谜团更加扑朔迷离,也会使人的思维变得紊乱,于是所有胡思乱想出来的假设似乎都能成立,继而就会陷入恐惧之中,特别是在阴气极盛的墓地。
此刻,正午的太阳似乎也感受到了恐惧,迫不及待地躲进了云层里,天空一下子变得灰蒙蒙了,仿佛黑夜即将来临。
李治国全身的汗毛不由地一根根倒竖起来,上下牙齿不住地打着颤,发出的“咯咯”之声虽然轻微之极,但在李治国听来犹如来自神秘世界的敲门声,低沉而又厚重,一旦这扇门打开,他就能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了,于是他闭起眼睛等待着。
回市区的路似乎很漫长,李治国有点心急火燎,回到市区后他准备赶往城市的另一头,儿子李添翼的家。
刚才在墓地他等待着一扇神秘的大门开启,可是最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没有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不过,这也让他有时间从恐怖中解脱出来,更让他明白了要知道答案只有去找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