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扩建也停了下来,整个西施殿热闹非常,连山上的内殿也多了些生气。
琼宫内多挂了些灯笼,芷满笑嘻嘻地在教宁睦远念“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宁睦远不晓得意思,只跟着念,被寒姑瞧见,啐道:“不害臊的小蹄子,教小公子这些有的没的。”
屋内的宁睦遥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由露出了笑容。
芷满是尚国人,家人死于战乱,她辗转来到西施殿为奴,只求温饱,虽不过十四岁,却也是做事稳妥干练,偶尔的小孩儿心性倒也和了宁睦远的脾气,宁睦遥也就让她与奶娘何氏一起照顾弟弟起居。
寒姑原是随棠国辰妃来的西施殿,在辰妃香消玉损后,被宁睦遥讨了来,她知寒姑也是将门之后,从未忘记国仇家恨,一番长谈后,寒姑留在琼宫成了她的心腹。
除夕无眠夜,走到琼宫外就能瞧见底下外殿的灯火,再细细听,那丝竹之声,也能隐隐入耳。
宁睦遥独自一人,提着灯笼往山下去,沿昭君湖往西北方走。那里有一片竹林,有一回她偶然至此,发现林中立了一支投枪,顶端呈三棱矛状。
她曾听宣平帝说过,“惠”也是一种兵器,以三棱矛为殳头的兵器,在这个不能祭奠故国之地,除了心底默默想念之外,她只能以这枝投枪来缅怀她的惠国。
竹林中还有一层积雪,随着她的步子留下脚印,脚步再轻,也会发出声响。
未靠近投枪之处,宁睦遥远远就瞧见前方有光,不亮,似乎也是一盏灯笼。她不敢贸然靠近,一时进退不得。
那盏灯笼的主人是个警觉之人,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慌忙转过声来,他夜视极好,待看清了来人后,稍稍安了心。
“公主。”
那人出声唤她,是个男人的声音。虽是同一个音,宁睦遥却觉得那人叫的是“公主”而非“宫主”。男子的嗓音很清澈,仿若春日拂过竹林的清风,让听的人不自觉地露出笑靥。
印象里,似乎也曾听过这样的说话声,下一刻却又觉得这般好听的声音从未遇见过。宁睦遥缓步上前,抬起灯笼去照那男子。
那是一张足够让人过目而不忘的脸,不比夏侯韬的棱角分明,男子的面容像是画师笔下的一副江南画卷,*雨霏霏雾里看花,慢慢晕出来的美,而那双桃花碧水、如有繁星的俊目成了点睛之笔,连背后的翠竹白雪也成了他的陪衬。
宁睦遥一眼就认了出来,惊道:“是你?”
“公主还记得我?”那男子浅浅笑着,笑意漫上了眼角。
“名满京华的楚公子,睦遥虽不曾见过,却也听说过。”
楚煜泽眼中的星光闪了一下,笑容略微僵硬,只一瞬,又恢复过来:“公主为何深夜来此?”
宁睦遥将灯笼放下,合掌立于投枪前,闭眼念着祝颂之词。未破国时,每年除夕,宣平帝都会带着她和唐皇后在宫中祭坛通宵祝颂,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今,国已不国,她却不能改掉这习惯,为了还活着的惠国百姓,祈祷安康。
待念完后,她才低声对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的楚煜泽道:“公子来此又是为何?”
“与公主相同。”楚煜泽面朝投枪颂福。
宁睦遥望向他的侧脸,没来的地叹了一口气,三年前,徐望书叹息过,说楚煜泽这般温润之人如何能适应西施殿的生活。这三年间,她也听她提起过这位楚公子,才华横溢,各国公子无人能出其右,在外殿中无人不知,幸好为人玲珑,晓得进退,并未受多少刁难,反倒是受了不少美人的青睐,可他却从不对哪个上心。
徐望书说到后来,笑言道:“这人是真正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楚煜泽侧过头,对上宁睦遥的目光,他笑意更浓。那笑容温暖和煦,丝毫不会让宁睦遥觉得尴尬和不安,堪比琴声的嗓音响起,道:“公主,冬日夜凉,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宁睦遥抬手去接楚煜泽递过来的灯笼,手指触及提柄时,脑海中一时涌进无数画面,匆匆而逝,看不真切。她怔怔站在原地,待指尖与他相触之时,才回过神,提着灯笼而去。
楚煜泽没有走,他看着那抹光越来越远,心底百味杂陈,他忽又想了那首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只可惜,那处阑珊,是他再也够不到的。幻想过的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成了隔世之梦,烟消云散。
一阵寒风起,竹叶声声作响,笑意渐淡,只存下苦涩,他远远往惠国的方向眺去。
原来十一年已过,也难怪她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