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睦遥掀起帘子入帐,帐中并不明亮,只在一角点了一盏灯,夏侯韬坐在边上翻看着书卷。
见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宁睦遥寻了个位置坐下,细细打量起夏侯韬。
夏侯韬没有穿铠甲,换了一身深色的常服,微卷的长发由细绳系着,他一门心思埋首于书卷之中,看得格外入神,眉头也随着他的思绪时平时皱。
火光中,宁睦遥第一次看清楚了夏侯韬的容貌,棱角分明,让她意外的是在他的脸上发现了长长的伤疤,从右边眉毛上方斜斜而下,经过右眼角直到颧骨处,这道伤口并不狰狞可怕,反倒使他看起来粗犷。
小半个时辰后,夏侯韬才抬起头,看到坐在一旁的宁睦遥时,他有一瞬间的疑惑,复而记起了白天的事,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
夏侯韬往后靠了靠,抬手揉着太阳穴:“你休息吧。”话音落后宁睦遥却没有动,夏侯韬抬眼看去,在她的眼里捕捉到几分疑虑和不解,他抿了下唇,又道,“怎么?不信?”
宁睦遥又看到夏侯韬似笑非笑的嘲讽,她努力收起心中的紧张,缓缓开口道:“王爷要睦遥过来,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立威罢了,就像你说的,西施殿上人岂是普通兵卒在荒郊**如此欺负的。”夏侯韬说到这里转过了身,盯着宁睦遥的眼睛说,“我对小孩子没有兴趣,你若在打什么主意,最好早点断了念头。”
宁睦遥只觉后背一凉,夏侯韬的话让她毛骨悚然,凤殿前相遇时她就晓得这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敌手,真正过招之时才明白,双方实力天差地别,这个在沙场上拼搏多年的昭国王爷防心极重。
只是,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又怎么轻易放过。她仰首对上夏侯韬的视线,即使那老鹰俯瞰猎物一样的眼神让她非常不安:“睦遥有一事请求王爷答应。”
夏侯韬微微一挑眉,示意宁睦遥继续说下去。
“睦遥不愿与弟弟分开,恳请王爷让睦遥带幼弟同住内殿。”
西施殿的内殿历来只住各国公主,男性俘虏不管是皇子还是臣子都只能居于外殿。只有夏侯韬的应允才能让她把宁睦远带在身边。
“哦?”
夏侯韬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宁睦遥有些不安,可她只能把自己的惶恐压下,将事先准备的说辞搬出:“惠国虽被昭国所亡,但睦遥并不记恨昭国和王爷,母后薨逝前就已预见了今日。惠国只是一小国,无论是人才还是兵力都远远不及周围各国,不是昭国也会是其他诸国。再者,若惠国被其他国家所灭,睦遥和弟弟已经是刀下亡魂了,除了王爷,又有谁会留皇族一条性命。”
夏侯韬直勾勾地盯着宁睦遥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真假来,这番话别的女子说来他兴许会信上几分,可宁睦遥是那个极有手段的唐皇后的女儿,私藏匕首刺死兵卒,这样的一个强势女子说出这般话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许是宁睦遥想起了唐皇后,她的眸子里泛着一层水雾,让夏侯韬更看不真切。他自问阅人无数,此刻却看不透一个十几岁女子,不由自嘲地笑了。
“那么,代价呢?”
“代价……”宁睦遥闭上湿润的眼眶把几乎涌出的泪水逼回去,“三年,三年后睦遥就不是小孩子了,睦遥将心甘情愿地伺候王爷。”
夏侯韬站起身走到宁睦遥面前,没有忽略她惊慌,他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着她琼雪一般白皙的肌肤,道:“公主是不是忘了早上曾经说过的话?西施殿、尤其是内殿之人,本就应该伺候我。”
夏侯韬的力量使得她有些吃痛,宁睦遥斜眼去看那只停留在她下颚上的手,腕上布满了常年练武造成的细小伤口。她深吸一口气,道:“王爷,西施殿上人亦有血有泪,王爷是要虚假的奉承还是真心的笑容?”
夏侯韬放开了手,走回了之前的位置坐下后,应道:“可以。”
得到回复的宁睦遥低下了头,却不知夏侯韬一直没有移开视线,他的目光更深邃了,之前的探究和分辨已经消失,他可以确定宁睦遥在打着小九九,细心地在算计。他却没有戳穿,他突然觉得三年的时间很长,他很想立刻就看看这个亡国公主能够掀起怎样的风浪。
宁睦遥也长松了一口气,她没有把握让夏侯韬相信她的全部说辞,但只要他答应了这比交易,自己就往前踏了一步。夏侯韬的性命并非她所求,她想要的是惠国的、宁氏的江山,这一切的最大敌人,是强大的昭国。
三更后半,宁睦遥沉沉睡去,夏侯韬也觉得困了,他轻手轻脚地把宁睦遥抱上榻,吹熄了油灯,在榻的外延躺下。
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他侧头看向睡熟了的宁睦遥,少了伪装,少了算计,她还只是一个十三的少女,稚气尤未褪尽。
夏侯韬不禁回想,十三岁的自己在做些什么,这般一想,脑海中竟全是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鸠酒白绫在大火中化作了灰烬……
他不愿再去想,转个身打算入睡。三年约是他们给彼此的一条线,他不用担心在睡梦中宁睦遥会给他一刀,小心谋划着的她不会只要他一条命,就像他一样,步步算计,只求最后的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