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彪子叔是世上现今仅存的我可以称做亲人的人。他和我爹是表亲,关于他们那上一辈乃至上上一辈的人,我是论不清楚的,仅知道到了我这一代,老齐家我是硕果,其它全是死苗。也就是说,我这一辈人,我就是独苗儿,上一辈人现今唯一能跟我有交集的,只有三彪子叔一个了,其他的不是杳无音信便是当了海王八,不知道游哪里去了。
今天要说的这个故事,便是由三彪子叔传给我的据说是祖上大家长留下的一块巴掌大的镏金铜片子引出的。
具体这个铜片子是何朝何代的东西,我对这一方面就是个瞎子,无从考证。据三彪子叔说,本来这东西应该是我爹的,毕竟我爹在这些哥们弟兄中排长,但现如今我爹不在了,他这一辈人也就他一个在说中国话的地方活动了,按传统,这东西是应该传给我的。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也不清楚,但是他千叮万嘱的,让我无论任何情况下不要在人前显露。我就对这东西来了兴趣,许是家传的一宝,值个高价,三彪子叔怕我被害了?越想越觉得靠谱,顿时觉得这东西给我无比强大的信心,以后没钱了直接卖了。我才不傻乎乎的抱着金饭碗喝粥。
我叫齐一旦,沿海城市生人,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网络公司做推广员。三叔从我六岁时叫我驴蛋子叫到现在,叫得我一百个不乐意。上个月他在我们公司门口找我拿钥匙,那句驴蛋子喊得全公司打了响雷,我到处找避雷针,无果。也还好我们公司加上老总一共十一个人,不然怕是整幢写字楼上下集体中雷。三彪子叔拿了钥匙,边念叨着人上了岁数脑子不好使边走了,就看老总从办公室里探个头,望着我笑。我也无奈,回望向他:”领导,今天可过了发工资的日子三天了哈。””呵呵,小齐,这就是你三叔啊。””领导,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其实小名叫驴蛋子不正常吗?还有叫狗剩子的,是不是。””嗯嗯,工资表不是刚做完吗。你去财务吧,一会来一趟,有点事和你说。”他要跟我们员工说事,只要是这么轻松自在的话,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我心里就打起鼓来,但也先得把工资拿了。
这个月业绩一般,签单子的客户不多,工资奖金扣完保险,也就三千出头。我照例的瞅瞅工资单,深深叹口气,转头去了老总办公室。
”齐一旦。”嗯?这老东西怎么不喊我小齐?叫得这么严肃。怕是有事。察着颜,观观色,我郑重起来,本份的坐到他对面:”领导。””你来公司多久了?””嗯?”这么开头的谈话,多是老东西要开除人之前的开场白。我脑中瞬间闪过上百念头,却没哪一条能让我觉得我像是要被开除,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毕业实习就在这里了。””老员工吧就算是。小齐啊。”我松了口气,小齐。”您吩咐。””呵呵,不是什么大事。我这里,有个大客户,关系到咱们公司今年整整一年的效益。思前想后,这个客户,只有你才能搞定啊。”开什么玩笑?咱这业务水平,咱自己心里能没数?我在公司的业绩属于中等偏下混日子型的,只有我能搞定?这老孙子必有腹黑。
这确实是个极其古怪的人。谈业务去哪谈不好,要在路边大太阳底下喝着热茶谈?三十二度啊。只一小会,我衬衫的后背就贴肉了,粘得我浑身不自在,也不好乱动,怕失了礼数,还得陪着笑。这哥们尤其还健谈,连做个小网页页边距的大小也要问得仔细。那页边距大小影响你毛了?真TM有病。我心里暗骂着,脸上笑着,他偏偏一直跟我举杯,无奈我一杯一杯热茶灌下肚。这该不会是老孙子故意找个人考验我吧?其实他不是正主儿,是试探我能不能坚持下来,然后才放心交给我去谈这个关系到公司全年效益的大单?为了混个饭票,老子忍了。然后,这哥们说出了个让我差点哭出来的要求:陪他跑步。
我脑中一麻,老孙子有腹黑确定无疑了,明明是找人来折腾我。一瞬间我气往上涌,却又生生压了回去,他是我老板,我得挣他的钱。跑步。嗯,算个鸟。但我得确认跑完了没其它往死了折腾我的事发生。”老板,不然您先签个意向?这大概的内容您都过完目了,如果有哪里确实我没说明白的,我们可以再细说。”这哥们瞅瞅我,回我一句:”跑吧,跑完我请你吃饭。””不必不必,哪有您请我的道理,您太客气了。”
这哥们绝对是特种部队出来的,边跑边回头跟我笑着招手,我这天天坐空调房间的选手,哪能撵上他?那气喘得,快把肺吐出来了,嗓子像塞了二斤盐。等我撵上他,他却摆摆手,让我跟他跑去了东来顺。敢情真要吃饭啊。我那阵死的心都有了,管他去哪,只要不在大马路上被晒成人干,怎么样都行,就把我扔水池里泡死了也值。
东来顺里现在不是饭口儿,只靠窗口有个桌子有俩人在吃烤鸭,他带头就进了雅间,我跟进去,便觉得一阵舒爽从头顶浇到脚底,爽透了。坐在椅子上时,脑中还有点晕晕的中暑感,一杯冰柠檬水下肚,世界就在我眼中活过来了。”齐先生,点菜吧,我们不谈业务了。吃完饭,我直接跟你签单,我对你的表现比较满意。”成了?什么情况?我怎么云里雾里的。我都干嘛了就成了?不过他说吃饭完就签,那这顿就算我请我都有得赚啊。捏着刚取出来的三千块工资,我心里合计着,这一单去掉饭钱,下月我就有四位数往外的收入了。四位数啊。
点了烤鸭和一些海鲜,要了瓶红酒。点完菜,我借口去洗个手,悄悄付过饭资,回到桌边。这哥们瞅着我,倒满一杯红酒,冲着我扬扬下巴。我会意,也给自己倒满:”我敬您。”他斜我一眼,一扬脖,干了。我也不是没见过这阵仗,憋着口气,也一扬脖,杯子见了底,满嘴的苦。刚把挤在一起的五官舒展开,他那边早又倒满了一杯。这意思就明显了,要拼酒。能喝不能喝的,这功夫也不能管了,上吧。几个回合,那瓶红酒见了底。我一瞅,得让这哥们喝爽了才行啊,就抬抬手,喊过服务生,指指酒瓶,意思要再来一瓶,他却摆了摆手:”你不要命了,酒不能这么喝。吃点菜吧。我好像忘了带公章,回去拿一下,大概十五分钟左右。你有十五分钟时间吃东西,我回来直接就可以签单了。”说完扔下呆在原地的我,三两步出了雅间。
大爷的!什么情况,这人处处透着邪性。这桌子菜全是干货,叫出一个都能花一张大红票子,这哥们一口没动,让我吃十五分钟?那什么忘带公章的屁话是个人都能听出真假。这是老子一小摞现大洋点的菜啊!十五分钟,要扔了?奶奶的,吃之!
我确实是照狠了吃,倒了茶水往肚子里溜的塞。一边站着片烤鸭的师傅瞅我的吃相,都呆了。等我吃足十五分钟,这哥们准时推门进来了,他必是掐着时间的,鬼知道刚才他是不是就在外面看着我。”吃好没有?走吧。”走?上路啊?我心里发起了寒,这预兆可不太好。但一想,我这么个人,也没什么值得他可图的吧?这回说什么不跟他罗嗦了,看他去哪,到了地方不签,老子不干了,大不了当这顿饭喂狗,总比心里丝毫底儿不见好,别再把我剁了包人肉包子。想罢又觉得喂狗不妥,毕竟自己一个人吃了十五分钟。
东来顺门外停着辆SUV,他打开车门坐了副驾驶。我探头看看,车后坐还坐着俩人。”上车,去我公司。”等我上了车,连着司机加我,车里一共有五个人了。但是我怎么就觉着别扭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用力甩甩头,开始回想起整个经过,一点一点的想。想到进东来顺时,脑子里一个激愣:车后坐那俩人,不就是一开始坐在窗口吃烤鸭那俩人吗?一伙的?我入局了?我心里毛了起来,心脏突突乱跳一阵,表面却表现得极端从容。偷偷的将手伸进怀兜,把手机夹出来,在裤裆下写了条短信:”我被绑架,请速报警,电话已调震动。”然后悄悄找到三彪子叔当收件人,存了草稿,最后将手机调成震动。
车子沿着主干路缓缓的开着,出了城区,奔着岭下公园去了。开车的司机技术不敢恭维,颠得我七荤八素的,加上之前被日头曝晒,又跑了半天步,半瓶子红酒,还有极其饱胀的肚子,我终于耐不过乏,眯缝着眼,进入了半醒半睡的临界状态,眼前光怪陆离的闪着乱七八糟的影子,最后脑袋一歪,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