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赤红中,有人替她掀起轿帘。待她坐定,有人替她将长袍摆置规整,花轿之中很是宽敞,她本可以借机撩起盖头,但她没有。
她静静地坐在轿中,听得外面人群吵嚷的声音,听得一阵阵礼乐响起的声音,听得有人用娴熟的嗓音大呼着“起轿”。
赤红的盖头四角缀着璞玉,风从轿中的小窗吹入,也不能撩开它分毫。
没有父母亲的嘱托,没有父母亲的叮咛,只有长兄和侄儿的不舍。
她风光的出嫁了。
嫁入显赫的侯门,自此,便是皇族贵戚。
她不再是常常自嘲的漓州小家女,不再是思慕英雄、流连山水的她了,也不再是徜徉丝竹,口中常念大隐隐于世的那个苏溪了。
往昔胡闹的年月,都已过去。
因着那道圣旨,因着她夫君的家族,她的婚事轰动着整个洛陵,整个皇城都在庆贺着侯府的婚事。
兄长告诉她,连宫中的君夫人也会前来道喜,以彰显君王之厚爱。
王孙贵胄齐聚一堂,天家荣耀之下,她渐渐理解了姐姐凝妆当时的心境。
虽然凝妆如今一副天家气派,但当时她的决定,是称了她自己的心意的。苏溪对她,有姐妹间的祝福。
她在轿中思付颇多。她闭着眼睛,任凭思绪飘满脑海,也要将其添满,不留下余地。
不能留下余地,不能留下想到其他人或是事的余地。
不能!
她的手冰冷,指尖凝结像冰一样。她躲在赤红的盖头中,躲在华丽的花轿中,躲在自己织成的网中。她看不到,楚魏身着同样赤红的华袍,骑着高头大马,行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接受着众人的欢呼与祝贺。
她不曾想过他,他的一切都在她的思绪之外。
那人是她要嫁的,停轿的刹那,苏溪像是被惊醒一般,想到了她的夫君。
她其实,不清楚他的为人。
但,世上事,看清了又如何?
侍女掀开轿帘,苏溪在她们的搀扶下缓缓踏出轿门。在一众的欢呼贺喜声中缓缓踏过火盆,迈过侯府高高的门槛,一步步按着成亲的顺序和规矩,缓缓踏入喜堂。
“就到了,少侯爷等在那儿了。”紫真在她耳边轻语。
苏溪由她们搀着,缓缓停了脚步。
顺着盖头晃动的缝隙,在低头的时候,能看到旁边那人枣红色的皂靴,那便是楚魏了。
唱礼官高呼着:“吉时已到!”还未说出下一字,便听得堂外急促的脚步声。
苏溪心中一惊,顿时转过身去。
她差点就要掀起盖头的瞬间,听得一声响亮的呼声:“君夫人驾到。”
喜堂内,诸人纷纷站起身来。位高者躬身行礼,低者则跪地拜迎,俨然天家气派。
苏溪的心仿若抽空了一般,刚刚得到些许的期待,又再度跌落在原点。她怔怔立在那儿,盖头遮着她的脸,没人看到她的表情变化。
紫真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躬身行礼。
苏溪这才反应过来,刚要行礼,听得楚戴侯的声音:“君夫人此来,鄙府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接下来便听得女子婉转的笑声,“圣上对少侯爷的婚事一直挂心,那日问起时,听得少侯爷有了中意之人,便立时下了旨。想必侯爷也是知道的。”苏溪听得君夫人说话,想到前几日传闻中对她的形容,只觉感受不同,又不知如何评说。
君夫人与楚戴侯夫妇寒暄几句,便转身过来,走向苏溪与楚魏这边。苏溪从盖头的缝隙中隐隐见到她银色的袍角,但其他仍是无法看到。只听得楚魏道:“微臣感念陛下和君夫人恩德,定当尽忠以报皇恩。”
“少侯爷得偿所愿了。”是君夫人的声音。她一边说着,一边向苏溪走了过来。
苏溪见到她银色的袍角移动过来,只听得她笑道:“这便是新夫人了。”说着便伸手过来,要握苏溪的手。
紫真连忙轻声道:“小姐,你的手。”
苏溪也不好推脱,只得由着她拉过自己冰冷的手。
指尖相碰之时,苏溪心中竟是一惊。君夫人的手指同自己一样冰冷,没有半点温度。她的手竟微微颤抖,苏溪以为自己感觉错了,但终究起了疑惑之心。
“本宫不能误了吉时,快拜天地罢。”君夫人倏地将手松开,笑对楚戴侯夫妇道。
苏溪心中一凛,缓缓转过身来,只听唱礼官高呼着:“一拜天地!”便随着一旁楚魏的身影,席地而拜。
“二拜高堂!”能听到楚戴侯夫妇的笑声。
“夫妻对拜!”
苏溪从盖头下方见到楚魏做出的手势,顺着他手势的方向转身过去,与他缓缓交拜。
“礼成!”是唱礼官的呼声,一众女眷簇拥着苏溪缓缓进了洞房。
几名女眷,也不知是何人,谦辞向苏溪行礼,又闲话几句,方从洞房走出。
好似过了许久,偌大的内室只余苏溪和两名随侍,其余人全都退了下去。
苏溪静静坐在榻上,眼前的赤色占据了她的眼,她闭上双目,静静地,静默着。
紫真作为随侍立在一旁,而她身旁两名侍女,均是楚戴侯府的人。紫真见这两位样貌均是拔尖的,身形也都高挑,不禁暗道:“想不到侯府连丫鬟都这般美貌!”于是牵了苏溪的衣袖,晃了几下。
苏溪正闭目想着心事,被她这么一晃,也无心再想其他。于是轻声道:“紫真,帮我拿杯茶来。”
那两名侍女听得这话,立时跑过去,不一会,便将茶盏递与苏溪。
苏溪笑道:“这么机灵!”接过茶杯抿了一小口,又道:“都叫什么啊?”
只听其中一名侍女道:“奴婢澄敏,她叫佟雨。”说罢,两人齐齐跪地拜道:“见过少夫人。”
苏溪隔着盖头,看不到两人行为及容貌,但听声音也知二人行了跪拜之礼。
“不必跪我,起来罢。”她淡淡说。
外间的喜乐之声绵延不绝,长廊之中人来人往,家仆们井然有序地将宴饮所需奉上。前堂的宾客都在把酒言欢,纷纷向楚戴侯夫妇及楚魏道贺。
佟雨回来时,刚关上门,便一脸喜色说道:“少夫人,您知道么,连太子也向咱们侯爷道喜来了!”
“哦。”苏溪淡淡应了一声。
澄敏不知她是何意,连忙闭口不语,而心中却是上下揣摩着苏溪是何意。因为她见苏溪不加评说,本自惊愕。但见紫真作为随侍也不置一言,便觉非常,于是试探着说道:“少夫人,据奴婢所听到的,太子可是很少来臣子的家宴呢。”
苏溪本不爱听这些,如今见她又说了一次,也不好在这样的日子加以斥责,传了出去也着实让人费解。于是她回应道:“是么?太子还在前堂还是已经起驾回府了?”
澄敏见苏溪无意说了这一句,不禁喜道:“还在前堂呢,奴婢刚刚去时正瞧见太子敬少侯爷酒呢。”
“楚魏他。。。。。。”苏溪话说一半方觉失言,于是改道:“少侯爷酒量如何,你知道么?”
澄敏刚要开口,只见佟雨拉了拉她的衣袖,冲她使了个眼色。她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忙跪下便道:“少夫人,少夫人明察!”
苏溪奇道:“我明察什么?”
澄敏不住地叩头,口中道:“奴婢只是侯府卑微侍婢,绝不敢有丝毫妄想。奴婢原是服侍夫人的,与少侯爷从无半点,半点。。。。。。”她的心砰砰跳着,不敢抬头看苏溪。
苏溪本来错愕,听得她这一番话,方才明白过来,不禁呵呵笑了出来。
澄敏听得她的笑声,更觉不知所措,只将头埋在地面,一动不敢动。
苏溪缓缓掀开盖头,眼前一下子明亮起来。紫真见此,忙要阻止,苏溪摇摇头。这边正见到伏在地上的澄敏,于是伸出手来,要扶她起身。
澄敏一动不敢动,苏溪收了手,“起来!”她不耐烦地说道。
佟雨见苏溪掀开了盖头,本就一惊,这边听得她语气中的不耐烦,连忙连拖带拽地将澄敏搀起。
“少夫人,奴婢可以作证,奴婢两个都是服侍夫人的,没有过,没有过。。。。。。”佟雨垂头看着地面,嗫声道。
“我不知道你们府上的规矩是什么,但是刚刚我问的,不是你们想的意思。”苏溪起身,拉起她两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