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紧闭着,目光中带着让人信任的感觉。
他静静等待着苏溪的答复。
苏溪别过身去,手拂动着一旁盆栽中的竹叶。
她背对着他。
楚魏对她而言是陌生的,纵然之前由他相救两次,一次是初至漓州时,一次是在水清斋,但她也只是存了感激之情,全无其他。
“秦泊谙那样的儿郎方配得上我。”这话她说了多次,可到底,秦蓦成了她的回忆,而今生,也只能是回忆了。
与侯府联姻,是父亲苏居羽的心愿。
世袭的少侯爷有意娶她,着实没有推脱的理由。
从前秦蓦是她的理由,现如今,这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那个记忆中的人,梦魂俱远。
既嫁不得心爱之人,那么楚魏有此心,也当嫁了。
苏溪转过身来,淡淡看着楚魏。
楚魏见她神色冷漠,于是起身告辞,朝门外走去,口中朗声道:“苏小姐斟酌两日我理解,只盼两日后能告知楚某。”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被苏溪叫住。
“我本漓州小家女,少侯爷当真想好了么?”苏溪看着他的眼睛,脸上全无一丝笑容。
楚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苏溪没有发觉,他自己也不曾发觉,“苏小姐过谦了!”他淡笑,摆手道。
苏溪垂下眼帘,复又抬头,“我答应了。”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过多的情绪。
楚魏惊诧地望着她,瞬间一脸喜色。苏溪见他如此,心下到底是有了些许暖意。她二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在桌案旁,书房本不甚宽敞,可她两人之间却似隔了千里一般。
苏溪差人送他出府,楚魏也未作停留,当日便快马加鞭往洛陵奔去。
当晚,苏溪被母亲叫过去,谈了许久。
她高高的鼻梁像极了母亲,母女二人站在一起,更显相像,而这些,也是母亲王氏所得意的。
从前她与秦蓦之事,母亲明明清楚,却一句也未曾提及。而她此前一月的落寞,母亲也同样不曾放在心上。她拉着苏溪说了许多楚戴侯之事,说到楚戴侯在朝中的地位,以及侯府显赫之势,又从外戚氏族谈到太子,谈到了凝妆。
“你姐姐如今是太子良娣,将来圣上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她便是皇妃了。”母亲口中说着,眼中流露出得意之色。
这话听来深深熟悉,母亲不知说了多少次了,苏溪听在耳中,只淡淡笑了笑,不语。
王氏续道:“要说你们姐妹两个,其实当初你是比凝妆更适合的!可是你——”
“娘!”苏溪漠然打断她的话,“凝妆是凝妆,我是我!”
王氏瞪了她一眼,摇头道:“好在少侯爷有心娶你,不然的话,我气也要被你气死。”
苏溪站起身来,蓦然道:“女儿做了什么让娘这么生气?”
王氏拉她坐下来,这边笑道:“好了好了,过去了娘也就不再说了,只不过,日后嫁入侯府,还是要安分守己的。”
苏溪愕然望着母亲,半晌,笑道:“女儿不安分守己还能如何?”
“侯府不比我们家,你父亲大半辈子也便只是四品文官,你外公当年倒是做到了乾文殿大学士,官至二品,可到底还是抱憾而终,我们苏家,到底不是高门!”王氏停顿了一下,续道:“你之前的行事作风,在家里也就算了,若是嫁入侯府,可不得造次。”
苏溪见母亲一本正经的模样,苦笑着握了母亲的手,温声道:“外公的事情您以前就和我提过,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娘也不要介怀。而咱们苏家虽然不是高门,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没您说的那么惨罢!”
王氏笑笑,望着女儿,苏溪接着说道:“但是娘说的对,女儿从前,确实是太不懂事。先不提楚魏的事情,就我自己来说,日后,不安分守己又能如何呢?”
她握着母亲的手没有松开,低头看着地面,续道:“若女儿是男儿身份,就算不能如大哥那样修得一身好武艺,保家卫国,也至少能够学有所用,考取个功名,也不枉父母亲多年教诲了。”她神情落寞,道:“可到底我是女儿家,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直到最近,才真的——真的感觉到不同。男子能做到的,我到底是做不到,以前娘说的话,姐姐说的话,居然也是到了今天才明白一些。”
她低垂着眼帘,苦笑着,王氏听得她这番话,心下感触,不由得红了眼眶。
苏溪松开母亲的手,舒了口气,淡淡道:“所以娘,你别担心我,我以后。。。。。。不会像以前了。”
王氏轻抚着女儿的鬓发,将她搂在怀里。苏溪定定望着室内的烛光,那烛光随风跃动,迷离着她的眼。天色渐渐暗下来,苏溪辞了母亲,回房去了。
三日后,楚戴侯府送来大批聘礼。聘礼不知何时已自洛陵侯府运至楚家在漓州的绮罗山庄,而今从绮罗山庄运出,只走了半日,到苏府门前时,正是正午时分。
送聘礼的车马浩浩荡荡地经过了大半个漓州,是故,不到半日,整个漓州俱知节度使嫁女之盛事。
人人都道楚戴侯之子年轻有为,与苏家小姐乃是天作之合。
苏家长女配与太子,而次女嫁与少侯爷为妻,在旁人看来,这确是荣耀之事。
楚魏亲自登门,见到苏居羽,立时行了大礼。
苏居羽笑着回礼,口口声声不敢当,而面上俱是欣喜之色。
聘礼自是豪奢,不乏金银珠宝,绸缎布匹,衣饰被褥,加之金钏、金锭、金幢坠,玉樽,玉镯,玉如意,辅之以香囊,玉佩,玉环及赤金步摇。而最后两箱,其一为各式瓷器,其二竟是几盒保存完好的字画。
楚魏展开衣袖,示意随从将其中一幅拿出,这边接过来,展开卷轴,只见画中高山流水之下,青松翠竹,映带左右,而溪畔长亭之中,几位气质天成的贤士,正怡然自得般把酒言欢。其中一人,半卧溪畔,正自用金樽舀起溪水,而一旁山坡上,蓝衣长袍的老者衣玦翩飞。整幅画卷,尽显出尘之势。
苏居羽缓缓接过画卷,啧啧称赞道:“少侯爷费心,竟寻到这竹林七贤图,当真是至宝!”
楚魏指着画卷下方的落款,徐徐道:“小侄知道苏世伯是鉴赏字画的名家,也不敢拿其他应付,这幅是南朝宋明帝时的宫廷画师——陆探微所作。”
苏居羽细看那画卷,笑叹道:“听闻此人便是将东汉张芝的草书体运用到绘画上的第一人!”
“世伯果然是行家!”楚魏笑道,这边接过侍女捧来的茶盏,喝了一小口,续道:“听闻这陆探微是吴人,与世伯您是本乡。”
苏居羽将画卷起,交到仆人手中,这边笑着摆手道:“惭愧啊,老夫如何能与陆画师相提并论呢。”
楚魏笑而不言,两人寒暄了一阵子,说起朝中政事,又将洛陵盛事闲话了一番,下人将面前的聘礼依次搬了下去。
“这几日天气不错,从前来漓州,只怕会遇上大雨。”楚魏笑说。
“漓州多雨,少侯爷身在洛陵,怕是有些不习惯罢。”苏居羽感慨道。
楚魏摇摇头,笑道:“世伯也非旁人,我便直说,漓州这多雨的天气,还真是让人不习惯。家母半年前在绮罗山庄中住了一阵子,回去便是一番感慨,说些什么风景虽好,只是雨太浓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竟像是与苏居羽相熟许久一般,苏居羽见他热情姿态,便也不再过多顾及他少侯爷身份,因而便也不好过多拘礼,同他天南地北聊了起来。
许久,楚魏笑道:“世伯,其实小侄此来,还有一件事未及谈明。”
见苏居羽态度如常,楚魏续道:“小侄与令爱的婚期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