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着，周遭的侍从都怔怔地站在那儿，手中牵着他们各自的坐骑，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没有哭。
可秦蓦离她太远，他看不到她眼中是否有泪光。
他的心当真痛楚无比，沉入低谷。
一度以为她是幸福的，嫁入侯府，皇亲国戚。
直到他遇到崔弩，才发觉原来不是。
他想苏溪至少是自由的，尤其是当他见到她仍然穿着她喜爱的男装出行时，那一瞬他的心似乎是平静了些许的。
然而他又错了。
楚魏是她的夫君，他却在大庭广众面前给了她一巴掌。
他竟然动手！
雨水顺着秦蓦的细致的鬓角默默淌下，他的眼眸被水雾充斥着，他着实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却心如刀绞！
可他如今是什么人？
他违背了对已故父亲的誓言，出仕为官，为将。如今的他依然有着令人艳羡的地位与特殊而敏感的家世，他已然在莫名中成为了承鼎司的副将，官拜从三品。
可这些再过荣耀，再是难求，也不是他所要的。
生性淡泊，却在机缘巧合之中误入仕途。
初见便即情深，却落得如今这般连露面都是奢望的地步！
细雨令他想起过往，过往的漓州，过往的枫江，过往的秦泊谙和苏小姐……
细雨停滞，换为天地间的晦暗，他惟一的期冀也随细雨而去。
此生，这样的奢望断不会再存在了。
他的手指在树干上留下鲜红的血迹，他似乎并不知道那是疼痛，只是朝那边看着。
苏溪从侍从手中接过她那匹褐色的马儿。
隔着绿意迷蒙的枝叶，秦蓦看清楚了那马儿，是他送的，叫低徊。
他的心尚未从痛楚中脱离，却得到了一瞬间的暖意，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苏溪跨上马儿，他的目光一刻也未移开。
痛楚在由来的暖意后更为沉重地压迫着他的心神。
“她就要走了。”秦蓦的心中低语着，他怅然若失地看着苏溪单薄的背影，看到楚魏跃身上马。而他就要离开的时候，只听得身旁一声极大的嘶鸣声，紧接着，他那独特的，带着一侧红褐色印记的骏马似是要挣脱他的缰绳一般，只是冲着苏溪坐下的那匹褐色骏马嘶鸣。
马鸣声竟也哀戚！
低徊仿佛能辨别出这声音一般，它载着苏溪，任凭皮鞭笞在身上，也一动不动。
苏溪回头便朝密林这边看来。
秦蓦还未来得及牵住缰绳，刚刚反应过来，那马儿已然奔出。
指尖还未从缰绳上抽离……
骏马敏捷地绕过飘洒着碎雨的密林，直冲到长川寺前的青石路上，雨滴留存在它柔亮而跃动着微光的马鬃上，一行人均注意到它。
苏溪想掣住缰绳，却根本毫无用处。只见她坐下低徊自觉地转了弯，载着她朝那匹白色骏马奔去。
秦蓦急闪着，今日这般的情形，他若露面便是害了苏溪。
然而他急退的几步太过匆忙，宽而阔的衣袍被树枝硬生生地刮破，枝叶上聚集的冰凉雨水注入他衣衫，这穿梭在林间的声音已然太过明显。
苏溪狠狠地掣住缰绳，却听得身下坐骑一声哀嘶。
鸣声萧萧，而那匹白色骏马，那匹带着一侧红褐色印记的白色良驹，它身上的印记着实太过明显。
明晰的记忆与压迫感凌驾在平整而冷漠的思维之上，苏溪霍然侧过头来，直直地看向楚魏。
她的唇微动，眼神中似有似无的沉重感极是压抑，压抑着空气，压抑着迷蒙的细雨。
“林中是谁？”楚魏的声音大得可怖，天边残月如晕，加之傍晚日薄西山，略透着朦胧中的明朗，本自带着暖意。然而他的目光却透着利刃的寒冷，连他枣色的阔袍也好似笼罩了一层寒冰。
苏溪恍然看着他，一瞬间脸色苍白。
楚魏不去看她，他的语气极为生硬，而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身旁的兵士喝道：“弓箭呢？”
那兵士巴不得在楚戴侯面前邀功，此刻一瞬也不敢耽搁，一面应着一面将弓箭从马背上的背包卸下。
那弓极是粗糙，材质似乎只是普通之极的黄木，弓弦透着并不牢靠的模样，但当楚魏接过那兵士手中的长箭时，苏溪依稀中看到那箭上沾染的锈迹，透着半是血色半是微黄的锈迹。
“你干什么？”她的坐骑已经不受控制，而她几乎是颠簸着跃下马背，在楚魏搭箭，右手扣上弓弦之时，一手抓住他的手。
“闪开！”楚魏一把将她甩开，只见他左臂下沉，手肘向内，左手的虎口狠狠推着那弓，就要将弓拉开。
“楚魏你疯了么！”苏溪背对着密林，她的身影单薄而消瘦，紫色的衣袍来回错动。
“把她拖走！”楚魏的愤怒已经不可能再次掩饰，他周身被极度的怒焰笼罩着，隆重而幽暗。
苏溪看着靠近自己的兵士，什么也没有再说，她极自然地拔出腰间长剑。天色模糊，她的眼神更为模糊。
楚魏冷笑着望着她，他拉弓的手依然没有放开，只是那手已然无力。
“把剑收起来！”楚魏喝道。
“侯爷！”一旁的军士均不知如何是好，只目瞪口呆地朝楚魏看去。
眼前这一幕，或许除了楚魏，除了隐匿在林中的秦蓦外，无人不为之震惊。
苏溪平静得很，她握剑的方式很是肤浅，一看便知她不会丝毫武艺。但她握着那长剑，没有楚魏的命令，没有人敢将她的剑抢下。
“楚魏，我们走罢，把你的弓箭都放下！”苏溪异常平静地望着马背上的楚魏，看着他手中的弓。
楚魏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纵然他在开弓的刹那见到苏溪将长剑提起，也丝毫没有看向她。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片密林，似是要将其看穿。
全身的气力聚集到他的右肩，他本非骑射能手，但他硬生生地加重着右肩的力道。苏溪的声音还在耳畔，他依然不去看她，无所顾忌地松开扣弦的手指。
箭脱弓射出，飞向密林之中。
苏溪的长剑掉落在地，怦然一声，仿佛将她的心击得粉碎。
她痴痴地望着那箭飞向林中，而后，她似是疯了一般，直冲向箭飞去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