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蓦呢,还没到?”韩昇半仰着头,手搭在一旁的赤金扶手上,摩挲着那精雕而成的龙头。
在他身旁,两名高伟侍卫肋下佩剑,右手按着剑柄,雄赳赳地丁字步一站,面无表情地在一旁侍立着。
雍杰刚刚入帐,便听得他问起,一时间微微怔住。
但这仅仅是一瞬,他立时笑着躬身行礼,一面起身,一面答道:“秦蓦怕是来不成了,这还要太子殿下海涵。”
帐内诸人个个面面相觑,而其中,竟较之前多了一人,正坐在太子左首的座椅上。
那人的眼色极是犀利,整个校场之中,除了太子韩昇,怕是只有他一人未着甲胄。
他一身枣色深衣,一如既往的墨色皂靴。
“参见侯爷!”雍杰立时朝他行了礼。
楚魏淡淡笑着,侧头朝韩昇看去,笑道:“看来我来的是正是时候!”
“你来晚了,哪里谈得上是时候!”韩昇没在意楚魏话中的意思,随口笑道。
而雍杰警觉地看向楚魏,他的眼光已然说明一切。
“呵!”楚魏轻飘飘地笑了一声,而韩昇果如其然地注意到他这声诡异的笑,问道:“楚魏,你笑什么?”
“臣在想,今日校场阅兵,臣本是多余的一人,来也就是凑个热闹。却想不到,正巧秦蓦未到,臣正好替了他罢!”楚魏笑声爽朗,全不似他自己了。
雍杰的脸色渐渐沉下,他双唇紧闭,没有做声。
这话其实并不好笑,但韩昇与楚魏自幼熟惯之极,听得他说笑,正巧此番前来阅兵也是无奈之举,正缺点笑料谈资,便也随之笑了几声。
哪知帐中诸人虽说是军中肱骨,但其面对的却是当朝储君,是故当韩昇笑声出现之时,这些将军们也随之大笑起来。
帐中笑声听来着实尴尬,虚假中透着难堪的拘谨。而这些人中,只有雍杰是冷漠的,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秦蓦去哪儿了?要楚戴侯来替他?”韩昇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问雍杰道。
雍杰当然不知!
但若如实以对,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雍杰本想跪地请罪,但见韩昇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似乎并不想深究。他若此时跪地,只怕会令气氛无端严肃起来,到时只怕更加难办。
他索性如常站在那儿,笑道:“殿下难不成要治罪?”
“哪里有那么严重!”韩昇轻描淡写地摇摇手,瞥视着楚魏淡然的脸孔,道:“楚戴侯怎么想?”
“军中自有军法,臣是这样想。”楚魏果然坚决得很,虽然他面上朗然笑着,全无恨意。
“苏将军,你的副将要遭殃了。”韩昇抚掌笑着,看也不看雍杰。
雍杰向来不是拘束之人,但此刻,即便韩昇的语气神态极为轻松,看来并无可怖之处,但他仍无法轻易地认为,秦蓦会毫发未损地逃过此劫。
他辨析着一切,一切……
韩昇的喜好,似乎并不难以捉摸。
“难道殿下不想知道秦蓦因何没来么?”雍杰忽现一脸诡异的笑容,大声说道。
“你说罢!”韩昇轻松地看着他。
雍杰诡异的笑容还未消散,他犹豫着,凝视着正座上的韩昇,“这……”他故作犹豫。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明白,雍杰此刻的意思,便是要太子屏退左右。
韩昇见过太多次这样的情形了,往往这种时刻,入得他耳的,非尤物而不可得。
他眼中忽然一亮,正被楚魏所见。
“什么事不能说?”楚魏似笑非笑地淡淡说着。
“殿下……”雍杰这次丝毫没有理会楚魏的干扰,一如之前的诡异笑容跃现在他脸上,棱角分明的脸上。
韩昇看了眼这黄帐中的诸位将领,到底是笑道:“诸位将军且去罢,阅军要紧!”
帐中人虽说是军中要人,但资历均浅,多是受荫祖辈。太尉罗疏隆本该到场,却在几日前请辞,脱口称病,而他麾下军士,凡军功显赫之辈,这几日也均随之上表陈情缺席。衡帝一来为笼络军心,不愿在此病重之时与诸将为敌;二来想到太子资历尚浅却独自阅军,少些倚老卖老之人反倒少些压制掣肘,也成全了皇家声名,是故对于这些构成派系的请辞一一皆准。
这便使得这一日,如罗疏隆那般军功在身,又桀骜难缠之人并不存在。
而遍观帐中诸将,哪个会不识时务?只见他们各自附和着,应声退下。到最后,黄帐中除去侍卫外,只余韩昇与雍杰,还有楚魏!
“你怎么不走啊?”韩昇瞧着楚魏,故意逗道。
“雍杰是臣与殿下您的内兄,这要真是有意思的事,臣还是愿意听的!”楚魏刻意做出的爽朗神情居然如此容易令人信以为真!
“你说罢,苏将军,有什么乐子?”韩昇端起面前的清酒,却放在手中,未及喝下,便等不及地欲知雍杰所说何事。
雍杰硬着头皮,也顾不得太多,只是笑道:“臣听闻,殿下喜欢佳人……”
韩昇噗地一声笑出来,他喝下一小口酒,咂舌道:“莫非秦蓦去替本宫找寻佳人了么?”
雍杰道:“是臣的主意,若论功行赏,当得头功!”他说得迅速,似乎极是迫切地想让韩昇了解。
“那倒要看是什么样的美人儿了!”韩昇将酒杯搁置,抬了头看着雍杰,道:“什么地方?”
“臣的府邸。”雍杰一时险些语塞,竟脱口答道。
“你的府上?”楚魏明知他信口胡言,却已经无法将其戳破。如果说之前他还可以在只言片语间令秦蓦获罪,那么在雍杰信口胡诌的第一句开始,他便已经别无他法了。
纵然他对于秦蓦有着非同寻常的恨意,但若雍杰因此获罪,他到底得不偿失。大业之行,尚需一名可信之人,宏图之人。
并非因为雍杰是他的内兄,而是因为他是苏雍杰!若楚魏手下幕僚均有雍杰这般大才,或许大业早成。
楚魏顾忌之处,便仅仅是这一点。
“雍杰兄,你是说,秦蓦替你寻到佳人,再送到你府上,等候着太子殿下?”楚魏的思路显然清晰。
雍杰理会着他所说,只怕其中有言语间的陷阱,但听来似乎无误,是故他点了点头。
“依我看送到这儿来也是一样,再说早干什么去了?”楚魏竟然如此说道。
然而雍杰颇具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只听得韩昇道:“别这么说,本宫这次来也是奉了皇命,一旦被人告知父皇,说几位将军把佳人送到这校场之中,只怕免不了一顿苛责。”他说着,笑道,“雍杰还是足够缜密!”
“殿下请安心,在臣府上,断无差错!”雍杰急着保证道。
“刚刚楚魏说了,你呢,不仅仅是他的内兄,也是本宫的内兄,还有什么不可信的?”韩昇也不知是心情大好,还是出于客气,竟道出这番令人听来暖心的话来。
雍杰连忙拱手行礼,口中连声道着‘岂敢’,心中到底是落定一半。
是了,眼下秦蓦的行踪有了可以言说的交代方式,但雍杰所说的佳人,又要如何去寻得呢?
校场阅兵结束之后,若太子一行人均已到了雍杰府邸,那时再不见秦蓦,该当如何?
雍杰头上渐渐涔出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