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听得苏溪声音,连忙奔至门口,却不敢擅自进入。
苏溪听得他们的脚步声,自己转了身走到门边,轻轻将那扇门打开。
她看着门口一身正气的侍卫,以及石阶下侍立着的不敢置一言的侍婢,脑海中闪过重重界面。
“过来换几盏灯。”她吩咐着,声音很轻,全无之前的怒意。
她缓缓朝楚魏这边走来,房门因着侍婢换灯而敞开着,她淡紫色的长衫随着夜风的循入而飘荡,那月白的飘带被她挽在手心,风掠过她的手指,那掌中的丝绢似乎也轻薄了许多,泛着夏夜的清新。
她取下步摇,放在手指间拨弄。
凝视那紫玉步摇的时候,月白的飘带顺着她渐渐放开的手掌随风而去。
随风而起,随风而去……
室内一盏盏高灯燃起,散发着淡淡的烛心气息。
待侍婢换了灯离去,房门再一次被关闭,带着些许从来掩盖不了的木质声响。
“楚魏……”苏溪久久望着他,语声平和。
崭新的烛光下,她容色极美,音容绝佳。
久来的多忧令她眼中较从前多了复杂,只是自嫁与他,她似乎早已忘却了自己日渐出众的美貌。
楚魏凝视着她,他习惯于这样的平静。
“你其实可以早些告诉我的,毕竟我们是夫妻。”苏溪抿着双唇,这话自她口中道出,着实僵硬无比。
但她着实出自真心。
“让我怎么告诉你?”楚魏自嘲地仰着头颈,他的视线漂浮在屋顶的花雕上,直令他自己眼花缭乱。
“让我亲自对你说,我和她之间的故事么?”楚魏回转了身子,诚然地望着他的妻子,“你觉得那会不会是一种残忍?”
“对你的残忍,还是对我的残忍?”苏溪眼中凝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她依旧望着眼前的,她的丈夫。
楚魏似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一般,他出奇得平静。若是从前,或许他会因为苏溪这般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冷漠而升起怒意。
但这次他没有,他苦笑了一瞬,平和地望着苏溪,语声却显凄怆。
只听得他道:“时至今日,我觉得,那将不止是残忍,而是我们苦痛的开始。”说到这儿,他停下来一瞬,摇了摇头,续道:“是我们三个人苦痛的开始。”
他将头俯得很深,苏溪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脸孔。
他不知道苏溪在此时此刻想了些什么,只是感受到异样的缄默。
半晌,苏溪将紫玉步摇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楚魏全然不知,他头伏得极低,手指错乱地抓动着自己的头颅。
看得出,他痛苦到了极限。
苏溪将手指轻轻搭在他错动的手指上,她知道自己的指尖很冷……
本想问他:“你娶我之时就该说清的,为什么今日才吞吞吐吐道出?”
本想问他:“三个人的苦痛,你当真清楚么?”
可笑的是到了如今,她对于深宫之中的那人,一丝嫉妒都不曾有过。
她只是记得那日入宫拜见时,那人所说的话。
“少年夫妻,也当珍重。要知能够举案齐眉,也是福气!”
当时的她,尚不知这许多。当时的她,以为自己会在日后的相处中对自己的夫君产生感情。
更可悲的是,当时的她全然不曾想过的,也是她时至今日仍然无法理解的,是那样一名宠冠衡帝后宫而风华绝代的女子,居然会对眼前的,她眼中并无过人之处的丈夫,有着这样特殊而浓烈的情感,甚至不惜牺牲一生,只是去为了他的抱负。
她想到尹牧秋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她的爱憎。
而当她由尹牧秋联想到自己的爱憎之时,想到的却是一个久违的名字。
她无比厌憎着自己的心境,但这世上似乎已没有改变它的方法了。
当年漓州,当年秋雨蒙蒙,当年雨帘初见……
她已经不再去探究楚魏迎娶她的真正原因了。
他有他的所爱,或许楚魏同当年漓州的她一样。
都是为了忘记,也是为了掩饰。
忘记曾经,忘记旧年。
掩饰情感,掩饰苦痛。
他所说的三个人的苦痛,真的仅仅是三人之间么?
他与她之间夹杂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当年他自洛陵来到赵客山庄所见到的那一幕,他应当还记在心里,只是从来未曾言明。
秦蓦、尹牧秋、衡帝、澄敏……
夹杂在楚魏三人之间的,难道仅仅是这些人与事?
楚魏自己不曾细想过,苏溪更不会。
“楚魏,你别这样,你抬起头来!”苏溪的手紧紧握住楚魏的手指,“无为不是什么法子,或许那是治国之道,但如今你的办法呢?”她摇动着楚魏的手臂。
“我这次真的,无能为力!”楚魏眼中布满血丝,他沉下的头颈终于抬起,只是由他道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来。
“我不信!”苏溪紧握着他的手,“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她怔怔瞧着他,忽道:“不然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她失宠有些日子了……”楚魏刚刚开口,便再也说不下去。
他的唇紧紧绷着,似乎一字也不想说出来。
“失宠?我听说了,可那……以她的美貌,这些都可以调和的,这……”
“不止这些!”楚魏的声音出奇地高,直令门外的侍卫发出响动声。
苏溪警觉地朝窗边看去,见半晌无响动,方转了头,再看楚魏时,只见他站起身来,手扶着桌案,眼光低垂,默默着。
“失宠的原因是什么?她不想帮你了是么?”苏溪皱着眉,盯着楚魏。
换来的只是摇头。
“有人取而代之?”苏溪再次问道,她的意思很明确,意在询问宫中是否有人意图取代尹牧秋在衡帝心中的地位,争得宠爱。
但楚魏的回答却令她震惊,令她在日后想来一阵阵刺骨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