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请您颁旨,颁旨叫臣妾殉葬罢!”她说着,泪眼婆娑地看着衡帝,眼中流露出异乎寻常的恐惧之感。
“起来!”衡帝的呼吸几近急促,他伸手便要将她拖起,但尹牧秋硬生生地避开他的手臂,一个劲地摇着头。
“你怀有身孕,别使性子了!”衡帝收回伸出许久的手,斥道。
“请陛下听臣妾说完!”尹牧秋凄然望着他,积蓄许久的泪竟似俱在这一时间迸发。她跪地不起,学着旁人的模样,挪动着步子上前,她竟忽然抓住衡帝的手臂,神色异常凄楚。
满殿的宫人从未见过君夫人如此情态,不禁暗自吸了一口冷气,个个噤声,只见诸人跪在那里,头也不敢抬起,更别提发出半点声响了。
“牧秋,你不要逼朕了……”衡帝仿佛知晓她的心意,他怔怔瞧她,眉间的皱痕更加明显。
“没有强迫您的意思,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思和您说些心里的话。”尹牧秋诚然望着他的眼眸,并未因他复加的审视而有所改变。
“你所想朕清楚,但是给不了你。”衡帝叹了口气,无奈地望着她,“起来罢,不要再纠缠。”他再次抬起手来,只是神色异常严肃,而他一字字说道。
“耿邱那般无礼地对待臣妾,陛下也不追究了,这不像您。”尹牧秋仿佛跳转了话题一般,拭了眼角的泪,抬头望着衡帝道。
“朕自可以惩治他,只要你有此意。”衡帝笑容可怖,却云淡风轻一般,肆意说道。
“惩治他?”尹牧秋不解地看着他,“惩治他何用?”她恨恨道。
“你想如何?”衡帝似是而非地摇了摇手,闭上眼睛。
“妾想要的不多,只想我的儿子平安出世!”她顿了顿,摇了摇头,看着衡帝道,“那是陛下和臣妾的儿子,陛下您就能这般不管不顾么?”
“秋儿,”衡帝慨叹地凝视着她,“朕和你一样期待着他的出世!”
“但是陛下你拿什么作为保证?”尹牧秋遂即看向他,眸中怀疑不减。
“朕的江山便是保证,有朕在一日,何人胆敢动我皇儿?”衡帝朗声笑了出来,他霍然便说道。
“那您的江山呢?”尹牧秋竟在追问。
“在朕手中啊。”衡帝随即答道。他坐在御座上久了,只觉此刻体力已然不支,本想回身到寝殿安歇,但君夫人神色恐慌,他不得不留下,试图加以安抚。
“那百年之后呢?”君夫人双眉紧锁,却未看他,只是口中呢喃。
“朕……”衡帝竟一时语塞,他的愤怒仿佛在一时间聚集,而遂即出现在他眼中的,便是寒冰一般的绝情目光。
“君夫人,你想怎么样?”衡帝一把拉住她的手,狠狠问道。
“殉葬!”尹牧秋全然不顾他可怖的眼色,竟定定直视着他,恨恨说出口。
一丝煞气在衡帝眼中飘闪,他定然看着眼前的丽人,他眼中的尹牧秋,从来温柔如水,弱质如玉,从未如今日这般,偏执如冰。
尹牧秋不是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她心中一凛,随之而来的便是彻骨的心寒,但她忍着,硬生生地迎上他的视线,只是表情痛楚,无法隐藏。或者说,果真藏无可藏了。
衡帝的视线一点点抽离开来,他浑浊的眼睛已然容不下任何违背了。然而他迟迟未开口,只是最后,他发出一声挣扎的长长叹息,他转了头,目色迷离地看着眼前的,怀有身孕的君夫人。
“秋儿,朕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思……”他此话不假,只是说出时,令尹牧秋大为惊愕。
然而她并未急匆匆地辩解,而是不解地朝他看去。
“臣妾为自己的麟儿着想,难道有错么?难道有错么陛下?”尹牧秋语声切切,竟已似质问。
“若朕当真不能久居人世,那么百年之后,太子继承大统,也必然会善待他的幼弟的。”
“您当真是说笑,陛下您……凭什么认为太子他,会善待臣妾的儿子呢?”尹牧秋咄咄发问。
她已不是发问了,而是语声切切,难以平静地嘲讽着。
“你已经贵为君夫人,还想得到更多么,秋儿?”衡帝缓缓将视线从她面上抽离,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语声略有哀痛。
“陛下既然这样问,那么臣妾想说,想说如今所盼惟有两件事。”她停了下来,低了声音,续道:“陛下想听妾说完么?”
“你说罢,朕今日听了太多不知轻重的话,难道差你这几句么!”衡帝一声冷笑,抚掌看着她,面色如土。
“妾……”君夫人的声音微颤着,她在衡帝面前,一向鲜少以‘臣妾’二字自称,反倒是为显亲近,特以‘妾’字宣之于口。而今衡帝虽未表现出来,她却早看出他盛怒的眼色,此番将最要紧的话道来之时,却也深觉畏惧。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续道:“第一件,是盼这世上当真有长生之术,保佑陛下龙体康健,也护佑着臣妾,和我们还没出世的皇儿……”她特地改了口,然而说到‘还没出世’这几字的时候,眼泪不可遏止地涌出,顺着如玉的脸颊滑落在她朱红色的长裳之上。
她顾不得将泪拭去,抬了头看着衡帝,当在他的眼中捕捉到怜惜之情的时候,她微微镇定着,伏着身子,继续说道:“而第二件事,若当真说了出来,陛下会不会觉得臣妾已然无可救药了?”
她的眼泪不住地滴落,而当她仰面望着衡帝的时候,已然满面泪痕。
“朕非昏君,不能效仿商纣夏桀!”衡帝的眼睛默默盯着他手中的墨玉扳指,良久并未抬眼。
“陛下如此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妾是亡国之女么?”尹牧秋的手颤抖着想去握住衡帝的手,但她扑了个空,御座上的那人缓缓站起身来。
他刻意地避过她的手,将袍角拂动开来。
“来人啊!”衡帝霍然发出一声怒吼。
梓华宫中哪里少得宫人,君夫人与衡帝的一举一动俱似刻在他们心头一般,虽然不敢抬眼,但此间对话听来也是惊心,而此刻衡帝的声音在梓华宫中回荡着,陆陆续续有执事的宫人抬起头来,惊惶地朝御座这边看来。
“来人啊!”衡帝嘴角抽动着,低吼声沉翳得可怖。
那些盘桓许久的近侍连连起身,刚要接近玉阶之时,只见御座之畔,那一袭红裳微微动了动,而后,尹牧秋徐徐站起,一言不发地站在衡帝面前。而此刻,只有衡帝能够看得到她的脸孔,佳人绝代,竟也有如此凄婉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