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夜,君夫人的脸色微变,但烛光之下,衡帝亦未曾真切地注意到她的容色,只是轻握了她手,唤道:“爱妃,你也听到了,舟车劳顿不说,还需三月,”衡帝说着,摇了摇头,“三月加之回程,有六月,而你有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罢,是不是?”他思付着问道。
君夫人微有恍惚地瞧着她面前之人,不知该不该点头。
“听朕的话,在宫里好生将养。”衡帝的语气很有压迫之感,而尹牧秋眼中晶莹,终是不语。
赵尊向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只见四名宫女缓缓走近。
“做什么?”尹牧秋警觉地抬了眼。
“娘娘莫怪,老奴斗胆,您是身怀龙子的万金之体,眼下子时要过去了,您也该早些安睡啊。”赵尊不曾想到君夫人会如此冷色相对,不由得跪了下来。
“赵尊是好心。”衡帝似有困意,而心中的不耐烦随着困倦之意加重。
“妾知道。”君夫人和声对衡帝应了一句,抬手虚扶了赵尊一次,而自己便欲起身。
楚魏连忙让开到一边,他双目沉沉,脚上似有千斤。
“楚魏啊,今日就留宿在宫里罢,太晚了。”衡帝随手找来赵尊,道:“着人为楚戴候安排住处罢,明日再送他回府。”
“老奴遵旨。”赵尊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亲自为楚魏引路。
而楚魏本欲推辞,但见衡帝已被困意填满,此时早不愿与他多言,是故俯首谢恩,随着赵尊而去。
而同样的静夜里,苏溪早失了倦意,自听得府中吵嚷之声,她便不再有困意,也便起身下榻,将灯烛重新燃起。那边紫真还未睡去,听得声响,连连快步走出,打开门时,正见苏溪一身月白长衫,头发挽在脑后,默默地用银簪拨弄桌案上的灯烛。
“小姐还没睡?”紫真关了房门,见苏溪沉默着,她便兀自立在她身旁,也不说话,只抿着嘴。
苏溪一直看眼前那烛火,久了,眼睛被烛光灼得有些涩。她转过身来,正见紫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乏了就去睡罢,不是说过了么。”她打了个哈欠,笑道。
“嗯。”紫真抬起头,看着她。
苏溪瞥见她不安的神情,问道:“有话和我说么?”
“唔……”紫真在犹豫着。
苏溪见她两颊微红,神色徘徊,恍然间猜到或许与雍杰有关。她本想逗弄紫真一会儿,但近来事情一件压着一件,楚魏的计划她也已知晓,有时想想,连性命都无法掌控在自己手中,更遑论闲趣了。
她微微凝神,问道:“是不是雍杰的事?”
紫真霍地看向她的眼睛,随即迅速地低下头去。
“我还是想再问一次,紫真,”苏溪叹了口气,郑重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不会后悔么,要知道嫁给雍杰就代表着你要以妾室的身份度过一生,你……”她话说了一半,渐渐停下,因为她从未见过紫真如此果决的眼神。
“奴婢真的不后悔。”紫真咬着下唇,沉声说道。
“可那会是一辈子!”苏溪顾不得她的感受,道,“再说雍杰,他就算是接纳了你,也断无你所憧憬那般的深情,这些你都不在乎么紫真?”
紫真良久没有说话,忽然她拉住了苏溪的衣袖,跪了下来……
“我明白了,你起来罢。”苏溪轻轻敛起垂下的长裳,站起身来。
她伸手将紫真扶起,拉了她的手道:“我不想瞒你,前些日子雍杰来送马的时候,我和他说了。”
“大少爷他不愿意么?”紫真眼中不知何时噙了泪,脱口便问道。
苏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会!”她只这样敷衍了一句。
“那大少爷他是怎么说的啊小姐?”紫真掩饰不住地问道。
苏溪后悔将这件事告知紫真,但见她焦急而怆然的神情,到底有些不忍。“他说事忙,而且我也只是刚刚开口,正事也还没提呢,你别这样紫真。”苏溪道。
“小姐你帮帮我,帮帮我。”紫真拿手捂着脸。
“说了你别这个样子了。”苏溪苦笑着,拿了丝帕递给她,道:“雍杰他对续弦这件事情一直固执得很,我自是会尽力说服他,可如果最终没有收效,你也别太难过了,好不好?”
紫真点了下头,又一个劲地摇头。
“你这样我真的难办,”苏溪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而且我……也没说媒的经验不是么。”她笑道。
紫真扑哧一声乐了出来,但眼中的泪珠仍然在打转。
“我借别人的话说与你罢,来日方长不是么,再说你也只有十七岁。”苏溪拉过她的手,劝道。
‘来日方长’是楚魏挂在嘴边的话,虽然她从未将此言放在心上,但此时,苏溪忽然发觉原来对于一些不可知之事,以这话来相劝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那奴婢……奴婢……”紫真也不知自己要怎么说,但是苏溪当然了解她的意思,她默许地点了点头,道:“去睡罢,我明天去,怎么样?”
紫真极为欣喜地谢过她,到外厢去睡了。而苏溪只觉自己从得知楚魏的谋划之后,便再也没有过绝对舒心的时刻了。每当欢欣之事涌来时,她总会想到也许片刻的欢愉之后便是无尽的深渊,让她不须失足便即坠落,死无葬身之地。
毕竟以她的角度来看,楚魏所行之事太过危险,随时会葬送性命,葬送几个家族的性命。
可性命被剥夺之前,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之时,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不能因为隐约能见到最后的那一日,隐隐能揣测到最终结局便就此停滞。况且日出日落,流过的时光不是她想停下便能够停顿下来的。
阴谋于她而言,得知之时已迟,但却总有那许多的生命,那许多同样鲜活的生命,仍在浑然不知中度过,浮生怅恨居多,欢娱之时,欢娱之事,恐更不知何意了!
明知后果,她却对此望尘莫及。
世上事,恐怕也只有此种情境最让人为之绝望。她当真什么也做不了,哪怕在她内心深处,依存着畏死之心,却依然无能为力。
翌日,苏溪一早便带了随从去了雍杰府上。
她刚刚迈下马车,便见到雍杰一身麒麟绣纹的紫色朝服,身后随着两名家从,就欲迈出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