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杰瞧他一眼,点了点头。
秦蓦招待他进了内堂,沉吟半晌,不禁道:“她……”他刚刚开口,只觉怆然,语声悬在那里,不知从何问起。
“收下了。”雍杰见他如此,便直接答道。
“哦。”秦蓦面上更多的是尴尬,而语气微有失落之意,但神情却是能看得到欣喜之处。
两人沉默了良久,直至秦蓦笑说:“雍杰兄,劳烦你跑一趟。”
雍杰摆了手,沉声道:“是你秦泊谙的一份心意,我身为兄长,没理由不送到。”
“她喜欢低徊么?”秦蓦隐隐问道。
雍杰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立时出现在脸上,他乐道:“喜欢倒是当然,不过这马儿的名字听起来就不可能是我取的。”
秦蓦淡然一笑,道:“兄长是豁达之人,与泊谙不同。”
“泊谙,你送我妹妹的低徊是什么意思?”雍杰开门见山地问道。
秦蓦沉默着,半晌,笑道:“是大哥你送的,与我已经无关。”他说得坦然,只是眉心紧皱着,没有再提。
雍杰不想追问下去,他站起身来,四下望着秦蓦府中的陈设,过了一会儿,道:“泊谙,你这府上也不缺什么了,唯独少了位夫人。”他一边说,一边郑重地看了秦蓦一眼。
秦蓦征了一瞬,慨然道:“父母俱逝,娶妻之事,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雍杰鲜少见到他那样孤独难以形容的眼神,那疏朗的眉目间极少出现的忧戚在极力躲藏着。
“泊谙,不是我多话,你年轻轻轻,怎么能有这么消沉的心思!”雍杰劝他道。
秦蓦笑着看了他一眼,道:“雍杰兄别把我想得那么消沉罢,不过孑然一身而已,人生这么短短几十年,也算不上是多大的遗憾。”
雍杰沉默地看着他,立时想到了苏溪,当日他对苏溪说若多年无子,可曾想到过十年之后的日子,那时候苏溪回答他的,便是这样的话。他神色复杂地向秦蓦望去,只觉自己的面色越发凝重。
秦蓦一直低着头,之后笑道:“当年父亲走时,叫我立誓,此生断然不可入仕。”他神色未改,叹息道:“可最终我还是违背了誓言,违逆了他的嘱托。”他说着,见雍杰不言,续道:“说得直一点罢,从前我做隐士,不也仍然替朝廷办事么,这又有什么区别!可能……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遵循父亲的遗言,只不过如今彻底违背了而已罢。”他说罢,仍然笑容不改,只是这笑中似是带了无尽的凄然。
雍杰叹了口气,道:“毕竟时移世易,这也怪不得你。”
“父亲九泉之下,若得知我如今身处兵部,不知道会是何样光景!”秦蓦眼中俱是落寞之意,怅然笑说。
“恕我直言,泊谙,像你这样的才子,走仕途之路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之处,你看你如今,二十几岁而已,却得到了多少人倾尽一生也难以求得的官位,现下你是从三品副将,到十年后,岂知会有多大的机遇!”雍杰道。
秦蓦淡然一笑,道:“雍杰兄,你谬赞了罢。”说着朝雍杰看了一眼,续道:“我也只是感慨一番,皇命不可违,再说已然领命,哪里脱得了身呢?”他说着,不可置信地笑了笑。
“我还是要劝你看开些。”雍杰沉默了一阵,说道。
“唔。”秦蓦没有再说什么。
“好了,马我也送到了,不多留了。”雍杰站起身来,缓缓向他告辞。
秦蓦亦起身,只见雍杰摇手要他留步,这便朝外走去。
已然走出几步,只见他忽地快步转了过来,匆匆问道:“泊谙,有件事问你。”
秦蓦见他折回,微有疑惑,奇道:“何事?”
“听说栾老将军回到洛陵了,是真的么?”雍杰问道。
秦蓦淡然笑了笑,点点头。
“那么说倪青门所说之人真是你了!”雍杰恍然大悟一般,顿了顿,叹道。
“倪青门?”秦蓦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继而笑道:“我想起来了,倪青门,背着两把长剑,我还记得他。”
“还真是你!”雍杰兀自感慨一句,转身便走。
“雍杰兄!”秦蓦在背后叫住他。
“怎么了?”雍杰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真的是我?”秦蓦上前几步,问道。
雍杰面色平常,道:“那日无意中听到倪青门说起与栾老将军比剑之事,他说未及分出胜负,便遇到了秦公子,”他说着,笑道,“我听他描述,此人玉树临风,又与栾老将军极是熟络,加之姓秦,自然猜到是你秦泊谙了,所以刚才问了这么一句。”
秦蓦想起那日倪青门的面貌,忽想到他刻意探问陈王府之事,不禁微有恍惚。
“泊谙,我也就是问问,你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了。”雍杰不知他所思何事,只平常说道。
“哦。”秦蓦思付再三,问道:“雍杰兄,小弟还确实想问你,是在何处见到此人的?”
雍杰心中登时一凛,本能地想到了楚魏的信,但当日为避嫌,他也未曾将信中全部内容看完,只寥寥扫了几眼而已。眼下见秦蓦发问,不由得心中多了分警觉,但转念一想,眼前之人乃是多年所见最为淡泊之人,加之这半年来与他共事,已然将其视为知交,是故也无意隐瞒,答道:“呃……是在侯府见到他。”
“楚……”秦蓦刚欲开口,立时迫使自己咽了回去。
雍杰所去之地,自是楚戴侯府,这还有什么疑问?
他本想说出倪青门假意打探陈王府之事,但不知何故,当听到“侯府”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只觉全部注意均铺砌在其上,半点也无心思考虑其他。
他不太记得雍杰之后说了些什么,只是记得他告辞而去。而后他默默出了府门,回来之时,已是傍晚。
府中仆从早已将高灯挂起,而景槐一见他回府,便跟随在身后,一边叹道:“公子又是这么晚回来。”
秦蓦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我走之后没人来过罢?”
“没有人。”景槐道。
“你去罢。”秦蓦摇手对他说,最后加了一句,“我上次说什么时候去见陈王?”
景槐微微怔住,想了许久也没说出具体日子,只是道:“公子莫急,你亲自说的话都忘了,想必陈王也不会记得太清楚罢。”
“你想得倒是轻松!”秦蓦笑叹了一句,也没再提。
原来那日陈王奉命视察承鼎司,见到秦蓦,便即叫他同去王府,但当日秦蓦刚刚从仆从口中听得那马儿低徊已从漓州送至洛陵,此事纷扰之下,他便匆匆推辞了陈王相邀饮宴之事,只随口蒙了个日子,便说到时前去拜见。
如今马儿已送到,虽未亲眼所见,却也能得知收马之人的欣喜之情,此事算是妥当。但答应陈王之事,却终究不能算是敷衍。
秦蓦想到陈王多年来提携之恩,渐有愧疚。他忽想到白日里雍杰所提到的倪青门,便想到或许此事也应说与陈王,毕竟当日那剑客打探陈王府的一系列行为都是刻意为之,虽然小小剑客不足以深思,但蹊跷之事还是少些为好。他想到这些,见夜已深,明月更显清朗,便披了衣往榻边靠去,打算翌日便去陈王府上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