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月来,她每隔几日便到枫江走一走,但只是在竹排上坐坐,亦或是随着人群待在江畔,唯独没有进水清斋去看看。毕竟是女儿家,虽然穿件男装,可也是一眼便能看穿的,花柳繁华之地,却是断断是不能出入的。
她此刻正是迎风而行,狂风将暴雨尽数刮在脸上,只觉渐渐睁不开眼睛,眼前都被水雾挡住,晃晃双脚,只见鞋子早已湿透。想找个地方避避雨,然而只觉天地间尽数被暴雨充斥,雷声起伏不尽,而周围尽数是墨绿的松林,若就此停下,又怕马蹄深陷,再者四下无人,虽说是白日,却也十分可怖。
又刮起一阵冷风,苏溪只觉浑身上下竟有些哆嗦,她把脚抬起来,想用蓑衣遮住,可正动的时候,马儿忽地一动,霎时几乎将她整个人甩下来,她忙抓紧缰绳,人算是稳住了,可草帽掉在泥泞的路上,沾满了泥土。
正慌乱中,听得身后传来车马声,苏溪回头搭了一眼,见驾车那人好似在同自己说着什么。她忙往路边靠,想让后面的车马先过去,可是刚刚动的时候马蹄偏又陷在泥中,一时狼狈不已。
只听得那人又呼了一声,她转过头,透过层层雨帘,见身后偌大的马车之中,一人只手掀着车帐,面向着她。
马车外面的车夫也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只是车篷宽大,车夫远远没有浇成她这个样子。
车内那人见她回头,又呼道:“雨太大,过来避避罢。”是清晰的男子声音,柔和而守礼。
苏溪心下感激,不过想到素不相识,多有不便,于是谢道:“多谢美意,只是我……”顿了一下道:“不必了,多谢。”说罢回头要走。
然而骤雨丝毫没有理会苏溪的境况,她的坐骑也是一样,无奈之下她只好翻身下马,哪知脚下一滑,差一点就摔将下来。等她站稳的时候,马车已然到了身后。车内那人卷起车帘,道:“姑娘你还是过来避一下罢,这雨一时停不下来的。”苏溪回身望着他,雨滴沿着她的发丝滴落下来,脸上尽是雨水。那人见她犹豫,不由得跳下车来,苏溪慌道:“我已经淋湿了,没……”
只见那人摇摇头,伸手过来扶她,一边指着她的坐骑道:“马儿识途,想必它自己能找回去。”
苏溪听罢还想推却,可见他肩上被雨水淋湿大半,着实愧疚万分,于是感激之余,默然点点头。
一进到马车中,便觉冷风像是忽地停下来了一样,霎时间身上有了暖意。那人让她坐在左首,自己靠在右边,苏溪见身上的蓑衣已经被浇透了,忙将它脱下来。正巧风卷进来,车夫转过来要放下车帐,她忽地抬了头。
那人知她心思,忙接过车夫的手,一边将车帐拉开来,拢在马车左首,一边道:“到底不是深秋,风也没有那么凉,是罢!”他说着,转过来看向苏溪。
苏溪见他卷起车帘,心有歉意地笑道:“还真是要多谢你!这样大的雨,要不是你帮我,不知还要在这郊外呆多久呢。”说着,歉然抬头看向他……
刚刚在雨中,只是听得声音,加上自己狼狈的很,根本没空去注意他的脸孔。
适才在车中,只是顾及着自己与陌生人的相处,她也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现下,望着他的脸,约莫二十出头的年龄,神采出众,鼻梁高挺如同刀削,一张眉目疏朗的脸上棱角分明,当真是俊朗之无极。苏溪不觉中有些错愕,但仍是保持着感激的神情,只听那人连忙道:“姑娘你不必这么客气的。”他说着,顿了顿,笑道:“不过嘛,你要是没遇到我,今天这么大的雨,想赶回去可……可确实有点难。”说着,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望着苏溪,目光清澈。
此话是真意,但着实有些无礼。苏溪听他这么说,不禁好笑,刚想把话截过去,确又想到毕竟是素不相识,于是只得点点头,道:“还不知你,”顿了一下,改了口以礼道:“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秦。”那人淡淡答道。
“那我是要谢过秦公子了。”
苏溪颌首说着,心中不禁一惊。
“他说姓秦,这里又是漓州,莫非他……”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心忽然跳得快了许多,只见她恍惚地望着眼前之人,神色有些莫名。
那人见苏溪征了一下,又见她手中托着淋湿的蓑衣,忙接过来,笑道:“我光是顾着说话了,忘记你还拿着这个。”
“这个,”他话音还未落,听得苏溪道:“这个不需要了,扔出去就好,不然过会儿马车都会沾上这些雨水。”
“那也好,”眼前俊朗的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蓑衣向外扔了出去。
“天色不早了,如果小姐信得过我,不妨将贵府所在告知,在下可以直接送你回府去。”那人正说着,一阵狂风卷着雨丝刮进来,车上聚在一旁的车帘忽地掀开,暴雨尽数扬在二人身上。他连忙抓住车帘,想把它固定在一旁,前面的车夫顾不得抹掉脸上雨水,回头劝道:“公子还是放下来罢,这雨越下越大,久了会染上风寒哪。”
苏溪见状,自觉愧疚,便顺手将车帐放了下来。
车内顿时静了下来,雨声风声尽是消弭了,且登时有了暖意。
她长舒了一口气,身子往后靠了靠,那人望着她,澈然的眼色无改,只笑道:“刚刚我动了一下这车帐,你便要瞪我的。”
“我哪里会瞪恩人?”苏溪笑道,“况且你又不是登徒子。”
“登徒子如何?”他声音清朗。
苏溪没想到他会这么反问,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人见她面上有些尴尬,侧过头道:“莫怪,在下不该这么说。”
“没有。”苏溪摇摇头,“既然提到了,我……说的是宋玉写的那篇《登徒子好色赋》”
“可我却觉得,登徒子虽娶了并不美貌的妻子,还能与她和睦共处,相亲相爱,是难得之举,怎么能说成是好色呢?”那人笑笑,侧头道,“反观宋玉,贬讽登徒子之前,先用‘东家之女’偷窥三年来把自己夸了一通。”
苏溪从未听人将登徒子之事如此看待,可听他言语却又觉得颇有道理,不禁笑道: “想不到公子会这样想!”
“姑娘认为我想得不对么?”他眼中颇有神采,朗朗如星。
“不。”苏溪微微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头,笑道:“只是我以为,以公子你的外貌,该从宋玉的角度出发,来想事情。”
“在下当之有愧罢。”那人微怔几瞬,神色闪烁着,竟有几分谦让未遑,而苏溪见他如此,心中羞涩之心同起,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