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入学龙城七年,恐怕这是俞子洲第一次真正的休假了。以前就算是每年一个月的流火之假,俞子洲也依旧天天书院报到,日子与平常无异。
四先生从不爱远游,所以也乐得陪俞子洲。早晨教他天文地理,宇宙乾坤,中午陪之下棋对弈,辩古论今。到了下午,则是先睡一个大觉,等到起身,到剑台转悠转悠,看看那跟着老九学剑的傻徒弟。
大先生偶尔也会很有雅兴,来找子洲博弈,不过每一次都被杀的片甲不留,引得黄仲则哈哈大笑。不过,等到大先生不服气,找来了少先生的时候,黄仲则就只能每次都厚着脸皮把那棋盘打翻,如此这般,俞子洲倒也一把都没输给过少先生。
七年,就在这样不知不觉之间中过去了。然而对俞子洲而言,还有一个无比重要的人陪伴着他,便是她羌葵了。两人相识一年后,羌葵便死皮赖脸的住到了俞子洲的隔壁,从此再也形影不离。当然,每逢六月放假,羌葵还是会回家乡去。她从没有告诉过俞子洲她家在哪,所以他也从没去问。可她却知道他所有的事,从俞家庄开始。虽说显得有些不公平,俞子洲却全然不在意,当然,直到现在。
感受到有些讽刺的阳光,俞子洲从睡梦中缓缓醒来,看了下天色已然靠近午时。昨日,他没有睡在自己的房内,而是鬼使神差的躺在了羌葵的床,一睡便睡了这七年来自己的第一个懒觉。
这才发现,原来睡觉睡过头,竟是如此舒服的一件事情;原来被阳光洒满身上,是如此舒服的一件事情;原来被春天的微风吹过,也是一件如此舒服的事情…
俞子洲明白了,这世上幸福的事远比不幸的事多的多,如果不去享受,未免也太浪费了。所以,享受这种背叛带来的伤感吧,为了突出别的事物的美好,享受身上的血海深仇吧,为了那报仇所能带来的快感。
奇怪吧,此时的俞子洲,脸上洋溢着的,是能够融化春雪,像那轻风抚柳般的笑容,内心流淌着的,却是可以毁天灭地,如同灭世之火般的鲜血。
先知者常言,蝴蝶之翼可引飓风。而今日的这一道春风,正如那蝴蝶之翼一般,在俞子洲心里吹起了一股飓风,让他从内而外,发生着蜕变。
这种蜕变,让一道微微发亮的鲜红,重新攀上了那沉寂多年的魑吻之刃。血线的最前方强烈的扭曲着,想要越过那最后的一步之遥。然而,正当它快成功之时,却没想到被人一掌按下,再也动弹不得。
“呵呵,秦国……”俞子洲淡淡一笑,朝着西方遥遥望去,视线仿佛能够穿越天地,直指那一手按住魑吻之人。
“什么人?!”在那黑暗空荡的宫殿之内,一个金丝黑袍的男子惊诧的叫道,如临大敌似的往东边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呵呵,易柏块,这可是把邪剑妖刀,你要是胆子小可就别用它了。”一个揶揄之声在旁响起,此人与他同样装扮,脸上带着一副调侃之色。
“哼,你是嫉妒天子把这魑吻赏于我吧?废物。”
“找死么?”
两人一言不对便已经准备动手,散发出的杀气铺天盖地,瞬间便将这黑暗宫殿塞得满满的。
“你们,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么。”在那殿中王位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人,一只手慵懒地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场中两人,冷冷开口。
听到此人说话,易柏块跟另外一人都是立刻停了下来,朝着那王位单膝跪地,再也不敢多发一言。
“易柏块,我只不过是看你自从‘黑菊’断了以后,就没一把趁手的武器而已。这魑吻可不是真的就属于你了,明白么。”
“是,属下记住了。”
“还有,再敢被我碰到你们两个起冲突,就给我一起去死。”随着一个死字,本来只是单膝跪地的易柏块跟另外一人,竟是狠狠往地上一陷,双腿直接把地板给压碎了,还往里面陷入了几分。
而那个美貌女子已经王位之上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片干枯多年的龙葵草的叶子,上面依稀可以认出一个‘洲’字。
七天之假很快便过去了,甚至俞子洲都觉得还没睡够。不过,若是想到马上便要去那天下书生的盛典——百家争鸣了,饶是还未痊愈的俞子洲,也不禁兴奋了起来——
‘侠累师兄,想必这次你也会去吧。’
“师兄,想什么呢这么开心?”七年后的苏奇,已然一个大青年模样,可性格还是原来那样,叫师兄的样子依旧是让俞子洲十分无奈。
“没什么,心里有些期待而已。”
这次的百家争鸣依旧是在周天子的旧都洛阳举行,而俞家山庄到洛阳,只不过半日的时间。这倒是可以顺路拜祭一下久别的丁吉老管家,不过说到丁吉,也不知道,丁哲如今怎么样了…
“停!”
随着领队的一声大喝,书院整个车队都一个趔趄,有些个老弱书生都是一屁股跌倒在了马车里。俞子洲扶着身边那嗜睡的四先生,稳稳的坐在位置上,他可不敢吵醒了这位老人家,不然又要听他狂喷三百句了。
掀起窗布,俞子洲这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原来是楚国的铁骑从旁边的道上奔驰而来,样子颇为蛮横,见到已经有人在上楚国大道也丝毫不减速。
这全是因为那为首的青年将领,十七八岁,一头长发随意扎起,随狂风放肆的飘扬在脑后,皮肤有些黝黑,但却充满了年轻、野性的力量感。他眼神如狼似虎,面目却冷若冰霜,虽有些黝黑,却不失为一个极为英俊的男子。
后面的大队上都是举着‘楚’字大旗,唯有此人,一马当先,后面跟着的一小队人马勉强能望其项背,举着一面与众不同的血色大旗,一个‘项’字赫然印在上面。
此队人马如同一股疾风般掠过,刮起了一阵尘土。书院之人大多都对其指手画脚,颇为不满,唯有俞子洲一人,一脸笑意,口中喃喃的说道:“呵呵,有些本事,竟是入了项家军。”
“师兄,你说什么?”
“没什么,来,你扶着师傅,真是的,又睡到流口水了。”
……
即使七年未见,俞子洲还是一眼认出了昔日好友。缘分便是如此,自己刚刚还担心挂念起了他,他便马上领着那楚国最为精锐的项家铁骑冲了过来。
而这缘分,对于丁哲来说,亦是这样。从来都是一往无前,不管身后之事的飞羽将军——丁哲。今日却莫名其妙,被身后的一道目光所牵引,等到他回过头来时,第一眼,同样是望到了那已经七年未见的俞子洲。
在楚国军中,丁哲号称飞羽将军,身经百战,对于什么人无害,什么人危险,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而俞子洲,相隔那么远,危险之味却浓过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敌人!
啧啧,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因为,你可是我的庄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