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廉儒听到姬乐礼所说的话,竟忍不住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怎么会,怎么可能?”
孙廉儒看向安姩,从她平静的脸上他竟看出了一丝怜悯,那是出于强者对于弱者的悲悯。他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好好的一局棋竟然叫他走到了今日的地步。长孙已然是保不住了,连他的性命和整个孙家的前程也都将葬送。
“来人,将孙廉儒押送至大理寺,朕竟不知道,朕的朝堂之上还有如此用心险恶之人,给朕好好审,朕倒是要知道到底他到底是何居心!”
姬乐礼一声令下,殿外御林军便上前来将孙廉儒带了下去。
“是何居心?”安姩笑了笑,“皇上若是要问孙大人是何居心,孙大人一生为官,鲜有与人为敌之时,今日如此针对微臣,也不过是因为微臣是女官罢了。大楚自建国以来除了瑾仁女官以外,还鲜少有女官能够登上朝堂,同男人们一同议政。大楚推行女官制度以来,也几乎没有女官能够上朝议政,从前瑾仁女官算是一个,如今大约微臣算是第二个。而微臣不如瑾仁女官一般有大功绩,如今在朝中根基也是不深,功不副位,所以才如此招诸位大人忌惮吧!”
姬乐礼忍不住蹙眉,“女官制度从太一祖起便是一直在推行,先帝一直推崇,因此才会有和瑾仁女官这一段君臣相欢的佳话。而先帝一朝之中,瑾仁女官之后也出过两位极富名望的女官,便是当日的邴侯之乱,若非有几位女官深明大义,力挽狂澜,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也不得今日的太平局面。直至今日,朕也是深信,女官制度也是为了能够在天下女士子中选拔治如同当年瑾仁女官一般的治世良才,为朕和整个朝廷效力,朕登基以来,也是有意选拔有良才的女官。竟不想在瑾仁等女官之后,竟还有人认为女官制度祸国不成?” 群臣都不敢接话,姬乐礼扫过阶下群臣,冷声问道。
中书舍人梁樟出声道,“皇上,臣等并非是觉得女官制度祸国,乃是亡卫有先例在前,不得不防。”
梁樟所说的先例,人人都心里清楚。亡卫末年兵部尚书女官林氏身为前朝女官,却以狐媚姿态蛊惑魏献帝,魏献帝纳其为妃后,林氏又插手前朝事务,乱了前朝和后宫秩序,才致使亡卫分裂为诸国,致使中原战乱长达四百年。
梁樟看了姬乐礼一眼,“虽然身为朝臣不该置喙皇上后宫之事,但当日于北林围场之事,皇上当众将安大人抱回帝帐,又彻夜不出,这已经不得不让群臣忌惮安大人。”
梁樟此话一出,连右相也不得不对梁樟刮目相待。向来帝王之事是不容许群臣置喙,因此若是帝王行迹偏颇,多半也都是近臣之错,从无有人敢当着皇上的面质疑。
可偏偏梁樟就是这么做了。
安姩笑了笑,“梁大人莫非忘记了,正因为有了亡卫林氏的先例,所以大楚的女官制度之中向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外朝女官不得入宫为嫔为妃。”
“安大人也说了,只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罢了,既然是不成文的规矩,那么自然是想要打破就打破了,也无人能够有什么根据质疑什么不是吗?”梁樟也丝毫不让步,“反正安大人既然也认同这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么让它变成成文对于安大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姬乐礼不懂声色地看了安姩一眼,试图从安姩的神色里读出些什么,然而安姩却微微垂下眼帘,将自己的眼神掩藏在了眼帘之后。不知道为何,姬乐礼竟觉得有了几分烦躁,不知道是因为无法掌控安姩还是因为别的。
他微微皱眉,“既然梁卿提出这等意见了,若是群臣没有反对的意见,那么此事就交由吏部去操办。”
方竦连忙接旨。
安姩侧首看他,不知道为何,心里却多了几分酸楚之感,这种情绪对于她来说,已经很多年都未曾出现过了。当她听见姬乐礼说出此话的时候,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是心里的又断了一根弦。即便很多时候,早已经知道结果,但只要不走到最后那一步,只要结局未定,却又不由得期盼着能够出现转机。尘埃落定的时候,不仅仅是觉得失望,也许还带着一点不为人知的悲怜。
外朝女官不入宫的惯例,本可以随意打破,只要她愿意,可是从此之后便真正断了她的退路。对于安姩来说,她既然想要走到与他并肩的高度,就注定今日必须要有所牺牲。
“皇上,既然皇上要求吏部对于女官制度加以修订,不如索性将女官制度进一步完善。虽然大楚自建国便确立了女官制度,内宫的女官制度已经趋于完善,女官各有职位也各有职责,然则对于外朝来说,却实则不然。就拿礼部和翰林院来举例,翰林院士官和女官职位各有名目,相对而来职责也相对明确,能够与士官的职位和职责相对应。而翰林院的女官官职也在吏部有数目和登记。但在礼部,士官和女官的职位和职责却并不加以区分,甚至四司之上便不再有女官官职的定数。而在相应的六部之中,更是如此。有些职位有女官的名目而一些却没有,这也使得女官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仍然限制了女官任官的效率最大化,这对于我大楚设立女官制度的初衷并不相符。”安姩定了定心绪,沉声道。
方竦不由得也侧过头来看了安姩一眼,安姩倒是个胆大的,竟然趁着今日朝堂之上讨论女官制度完善之际,直接将女官制度改革之事也提上日程上来。前有皇上替女官制度正名铺路,后有梁樟提出完善制度之策,此时便是群臣有反对,也不敢公然去触皇上的霉头了。
梁樟才提出要将前朝女官不入后宫,安姩便要吏部将女官制度完善至与士官同样,当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呢!
只是若是真的实行安姩所提议的进行,只怕不仅是安姩,连方竦自己都会引起群臣的不满,毕竟要在朝堂上让士官和女官们平起平坐,这对于士官来说并非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便是推行女官制度最为鼎盛的亡卫,也未能够做到让女官和士官们真正平起平坐,在朝堂上共同议事。
方竦微微皱眉,向安姩投去了一个制止的眼神,安姩向来收敛锋芒,却不想这一次竟然毫不留手地锋芒毕露。在官场上,锋芒毕露也就罢了,最忌讳的是树大招风,站在群臣的对立面,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得群起而攻之。何况安姩又是个女官,本就是弱势。
安姩并非没有看到方竦眼神中的担忧和警示,然而安姩这一次却并没有接受方竦送来的善意。安姩微微垂下眼帘,遮挡住了方竦投来的视线,顿了一顿便顾自说下去,“除此之外,同等职位的士官和女官之间相较,女官的俸禄也只有士官的一半,这对于女官来说也是极大的限制,亦是不合理之处。士官和女官同样为朝廷付出,为何所得回报却不比士官。”
方竦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不得不承认,安姩所说的并非虚言,只是若是要改革,只怕也要引起大多数士官的不满。毕竟这些改革一出,势必要求女官和士官享受相对平等的待遇,这也是许多士官所不愿意看到的。
安姩诚恳道,“女官制度既然是希望能够选拔更多女官为朝廷治世平乱,那么必然也要给予相应的权力和待遇。还请皇上能够明察!”
方竦连忙站出来,“皇上,女官制度虽然也是朝廷的用人之策,但终究男女有别,天地阴阳之论各有职责,女子相夫教子方是正途。并非人人都如瑾仁女官一般,拥有治国之才,何况我大楚的女官制度是从太一祖一朝便定下的额度,连俸禄的规矩也都是按着太一祖一朝的传统制定了,不可贸然改动。”
“天亦恒变,阴晴各常,何况是太一祖一朝留下来的规矩呢!”安姩咬牙道,已经走出这一步了,就要坚定走到底,今日是她在朝堂上立威,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缩,“当年太一祖定下此例是因为战乱时期,女官并无大大将,为平军营将领之愤才言此矩。如今乃是太平盛世,何况今日讨论的也是朝堂之上的女官制度,功过评教交予吏部,如何就不能一视同仁?”
“皇上!”
方竦还想要再说什么,姬乐礼却已然有了决断,“阴阳虽然有别,但朕身为君王,选择人才也应该不拘一格。今日之事,安大人所言的确也有道理,朕既然有心在女官中选拔治世良臣,如何能不给予官职名分和俸禄待遇。方卿,朕不是太一祖,也不会是卫献帝。”
方竦便愣在了当场。
姬乐礼道,“此事既然是交由吏部掌管,那么从今日起,吏部便着力于女官改制之事,一个月之内,朕要看到吏部的方案放在朕的案上。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