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乐礼面色越发不耐,厉声叱道,“放肆!朝堂之上岂是容你区区六品女官就可再三放肆的地方!你在朝堂之上面对着朕和众朝臣便敢如此放肆妄为,大喊大叫,目无尊长,毫无明纪法度可言。可想而知,在礼部典司又是何等张狂无德。朕若是朝臣,便是弹劾你父亲又如何,难道还无理了吗?还未定罪前,朕倒是要治江守忠一个教养不善之罪!”
江映惠自以为姬乐礼那一日在上林苑回京的路上肯听她一言,后来又默许她为六品女官,必然是因为她已然能够取代安姩的地位,令皇上十分崇信于她。
而如今,姬乐礼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叱责于她,令她越发羞愤难耐,正欲开口,“分明……”
“够了!”这回开口制止江映惠的是江守忠本人,脸上怒气难消,面色涨红,“你还嫌江家的脸丢得不够吗?”
江映惠如果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江守忠是在护着她,然而江映惠并不是。她自小就是江府的掌上明珠,江守忠念着她是独女,又是亡妻唯一替他留下来的孩子,自然是千宠百纵,加上续弦梁氏有意捧杀,自然纵容得江映惠事事从自己出发,性情骄纵无比。
“父亲,明明是那个贱女人污蔑你……”
江映惠话还未曾说完,只觉得忽然一个力道打来,震得她脑袋都不由得嗡嗡作响。
“父亲,你!”
江守忠自小便宠爱这个女儿,此时虽然不得已打了她,自己的心里却比她疼上百倍。可是若是他此时再不动手,若是皇上怪罪起来,也算是断了江映惠此生的仕途和前程。
江守忠屈膝跪在地上,“皇上,微臣有罪,是微臣家教不严,门风不实,竟叫小女在朝堂上大吵大闹,请皇上降罪!”
姬乐礼一言不发,只是朝堂上谁都感觉得出来,姬乐礼甚是不悦,江守忠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他本来处在这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便不安稳,他势力单薄,又没有什么特别能拿得出手的功绩,能在这位置上安然多年,也不过是靠着皇上试图对世家的平衡。但现在皇上分明对他已经很是不满,若是这一次他处理不好,怕是官帽就要丢了。姬乐礼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向来雷厉风行,不动则已,动则便是斩草除根,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此时,蔡襄又站了出来,“皇上,江女官无礼,也是臣下礼部管教不严之故,从前按大人和姜大人还在礼部的时候,礼部典司之事也都井井有条,尤其是安大人入职以来,所操办诸事甚是妥帖,连太后娘娘也是赞赏有加。”
这话乍一听,仿佛是在向皇上请罪,然而实际却是在暗示朝臣们,若并不是江映惠此番在朝堂之上排挤安姩和姜敏,礼部典司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混乱无章。
这看似请罪的话,实则是在给江映惠定罪!
安姩看了蔡襄一眼,虽说蔡门之中清贵颇多,门风隶属清流,然而蔡襄到底是为官多年,既然有心偏帮自己,这话说得也十分有技巧,一句也没有说江映惠的不是,却足以让那些帮着江映惠的大臣们明白,江映惠口口声声指责安姩才是祸乱朝政的祸水,然而如今都该看到,真正在祸乱朝政的人是谁!正是她江映惠自己!
安姩都能听出来的话外之音,这朝堂上的老臣们哪一个不是人精,又如何听不出来。
姬乐礼沉默,也不说对江守忠有任何的惩戒,也不提起对蔡襄的话有任何的反应。可也就越是这样,江守忠便越是心中打颤,姬乐礼早已不是当年的太子,任由世家大族把持朝政,这些年,他越发雷厉风行的举动,已经让朝堂之上的大臣们越发感受到威胁。
就在江守忠犹豫着是否开口的时候,姬乐礼缓缓出声,带着一丝戏谑的意思,“朕都还没有说什么呢,怎么你们一个个反倒都忍不住要站出来对朕请罪?”姬乐礼忽然话锋一转,连眼神也凌厉了几分,“看来平日里各个背地里瞒着朕的眼睛倒是真做了不少的事情,到了朝堂才有这么多的罪可认!”
这一下便是姬乐礼动了真怒了,朱相见状,率先跪下来请罪,“请皇上恕罪!”
姬乐礼冷哼了一声,伸手指向安姩,“你说,你要弹劾什么?”
“微臣要弹劾兵部侍郎江大人纵容家奴行凶于京城之内,逼死数条人命!”安姩从怀中取出一份状告,“微臣前些日子一直在府内安养,半个月前,安府一个侍女外出替微臣买几副伤帖的时候,却不想遇到了京城中竟然也有买凶杀人之事!大约是那杀手也是疏忽了,以为是将人砍死了,却不想还留了一丝生机,侍女便将人带了回来。本也以为只是仇家之故,结果询问之下这对父女却并非是简单人物,乃是兵部锻造部的一位老匠,而女儿则是江大人府上的一位侍女。而至于为何会被杀手追杀,江大人心里应该清楚吧!”
安姩在朝堂上娓娓道来,没多说一个字,江守忠脸上的血色也就退去一分,直到安姩说完这一番前言,江守忠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众人一瞧江守忠这脸色,便知道安姩所言大概多半是真的了。至于内情,怕是不怎么干净,否则江守忠也不至于心虚成这个样子了。
姬乐礼只是一个眼神,梁忠九立刻下去取了安姩手中的状告,江守忠的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姬乐礼看完了手中的状告,脸色也略路露出几分尴尬来。良久,伸手一拍桌案,将状告丢在了江守忠的面前,“你自己看吧,京城之中还能闹出这样的事情,朕都替你脸红!京都之内,天子脚下,你们竟然也敢如此放肆!当真是当朕都瞎了吗?”
江守忠手颤颤悠悠地拿过落在手边的状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但讶异之下,脸色却缓和了几分,还好那状告上也只有强占民女和买凶杀人两桩,并没有旁的了。看来那老汉还算聪明,虽然状告了自己,但嘴巴还算紧,没有把最要紧的事情说出来。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只是抬眼却瞥见了安姩嘴角噙着的一抹冷笑,还有冰冷的眼神,忽然心里“咯噔”一下,转而细细看那状告,旁的也都无问题,只是最后一句,他反复读了几次,却觉得显然一言未尽,他越想越心惊。
姬乐礼缓了缓,“叫左右金吾卫都给朕宣进来,朕倒是要看看,平日里他们都是怎么给朕恪尽职守的?”
官员涉法,大理寺便责无旁贷,大理寺卿何进也只好站了出来请示姬乐礼,“那皇上,这江大人该如何处置呢?”
姬乐礼皱着眉头,“何大人以为应该如何呢?”
“此事应该交由大理寺竭力着审。毕竟是官员犯法……皇上以为如何呢?”
姬乐礼还未开口,安姩便嗤笑出声,“何大人会不会太心急了一些,人人都知道你和江大人素来交情就不错,何况何大人还没看过状告,怎么就知道了状告上状告的人就是江大人本人呢?”安姩故意顿了一下,“莫非其实江大人平日里的行为如何,何大人早就知晓,却故意知情不报吗?”
何进何尝不也是心虚,连忙看了姬乐礼一眼,果然姬乐礼的眼神里不免多了两分猜疑,他心里暗道不好。心思百转,便反过来讥讽安姩,“安大人好一张利嘴,只是这为官之道,从来都是在其位而谋其政,弹劾朝廷任官之事也并非你区区一个礼部典司郎中可以越俎代庖的!何况安大人自身品行也未必服众,又何来资格指点旁人之事!”
挺大这般讥讽之言,安姩也不动怒,反而淡淡一笑,“原来在何大人的心目之中,只有谏台官员才可以弹劾朝廷任官之过,而旁人皆不可插手。如此说来也是极有道理,那么下官也就一事论一事,方才女官江氏谏言弹劾下官,看来也是越俎代庖了,若是何大人指责下官,方才怎么不见大人指责江氏?难道何大人的为官之道也是因人而异,而既然何大人自己也做不到所谓的为官之道,又有什么资格来指点下官呢?”
“你!”何进不由得一噎。
安姩却微微扬起下巴,毫不畏惧地迎上何进的眼神,眼神中的狠厉显而易见。从前在礼部她总是谦和有礼,对于朝中官员若有若无的拿捏也不作计较,才惹得今日有祸人人都想要上来多踩上一脚。
“分明是你安姩狡猾如蛇,巧辩如簧,本官身为大理寺卿,难道不该监管官员过失之处?”何进也不想要再和安姩纠缠,从前只以为安姩是个女子罢了,便是有几分胆色也不过如斯,今日在朝堂上几番答辩,才叫人知道,竟是个这般难缠的角色。何进上前一步,请示姬乐礼,“皇上,官员过失,应该交由大理寺卿审理,而不该在朝堂上做无意义的争辩,还请皇上明察!”
何进的态度分明是要保江守忠了。
安姩却也不骄不躁,站在一旁,淡淡地看着何进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