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监看到裴仁基跪好后,趾高气扬地用他那种专有的不男不女的嗓子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推行仁政,恩赦天下,万民乐泰,四海升平。然汉王仍然以拒蛮守边为由,大肆扩招兵马,积草屯粮。此举非但没有必要,还消耗大量钱粮,加重民众负担,不利于社稷之恒稳。
今擢光禄大夫裴仁基为使,全权代表朕出使汉王宫,劝谏汉王解散兵马三十万,并即日到京师与朕共叙手足情谊,不得有误。裴爱卿出使并州期间,朕对裴府家小自当格外关照,以解爱卿后顾之忧。钦此!”
裴仁基听完圣旨,当时就傻在那里。
这道圣旨表面上杨广升他为全权大使,代表皇上出使并州,皇上还特意关照他们全家老小,可谓是风光无限,但实质上是等于宣判了裴仁基死刑,还不如一刀杀了来得痛快。
因为裴仁基知道,先帝在时,汉王杨杰就开始以防范突厥为借口,向文帝要钱要粮,扩召兵马,至今手下雄兵已达四十万,坐拥并州等富庶之地五十二州郡,领地西至华山,东达渤海,北到雁门关,南抵黄河,属地相当辽阔。
汉王的用意很明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汉王不服杨广,因为都是杨坚所生,一母同胞,同为杨勇之弟,为何杨广能登基,为何自己就只能做一辈子的汉王?特别是杨广登之后,先朝太子李勇被处死,蜀王杨秀被骗至京师,去了兵权被软禁起了来,这些汉王肯定尽皆知晓,因此杨杰起兵反对杨广只是个时间问题。
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自己去劝汉王解散三十万兵马,并回到京城跟杨广团聚,共叙兄弟情谊。
叙个求哇?明摆着杨广是想拿汉王开刀了!汉王不是傻逼,他会做第二个杨秀吗?自己去了,必然为汉王所杀,成为他们兄弟二人争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还能活着回来吗?就算能侥幸生还,完不成皇上交给的任务能活命吗?杨广说得明白,先把一家老小看起来,是怕自己变节投靠了汉王杨杰,说是格外关照,实质是软禁,这谁不明白呀?但是不去就是抗旨,眼下就得杀头。
因此,裴仁基听完这道旨意像挨了当头一棒似的,顿时傻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传旨官陈太监当然是宇文化及的心腹,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把嘴一撇,幸灾乐祸地冷笑道:“裴大人,圣旨已经宣读完了,恭贺大人荣升皇上全权大臣,您赶快接旨吧,杂家还等着回复圣命呢!”
眼下已经入冬,大兴城气温相当低,但尽管如此,短短几秒钟,裴仁基脸上的汗已经冒出来了。
他听到陈太监的催促,赶紧硬着头皮道:“臣遵旨!”然后往上磕头,磕完头用袍袖擦了把脸上的汗,这才从陈太监手里接过圣旨。陈太监看到裴仁基的狼狈相,得意地一笑,然后领着人回皇宫复命去了。
回到内宅,裴仁基都不知道自己迈的哪条腿,双手捧着圣旨,像是捧着个刺猬一样,放又放不得,捧又捧不住的样子。
裴仁基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这真应了那句话了,伴君如伴虎,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身为武将,自己不怕死,横尸沙场,那是自己的光荣。但是这是两码事,自己这样去白白送死,毫无意义,汉王若能听自己的解散兵将,回到京师让杨广现把他软禁起来或者处死,也算去了一场战争危机,为国为民除去了战乱之苦,这样自己也死得其所。但这可能吗?万岁呀,你怎么能下这样荒唐的旨意?
吴魁?宇文化及,杨素!对,肯定是他们使的坏。这几个佞臣,这是想要借刀杀人,置老夫于死地呀。
裴仁基终于想明白了。赶紧把命人把夫人和女儿、儿子都召集过来,然后将仆从等闲杂人等全都发出去,将门关好。
夫人和两个子女看到裴仁基郑重得可怕,知道有大事情了,谁也不敢多问,都看眼睁睁地看着他,等候训示。
裴仁基放低声音将圣旨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夫人和两个子女听完也傻了,“老爷,那可怎么办呢?您不能去呀,这是把我们一家往火坑里推呀。”夫人差点哭了。
“是啊爹,娘说得对,您不能去送死。您为大隋朝立下汉马功劳,杨广就这样对待我们,这样昏君我们保他作么?”裴翠云柳眉倒坚,秀目之中杀机顿现。
“姐姐说得对,爹,干脆我们反了,冲进皇宫把昏君宰了,孩儿保您当皇上算了!”十岁的裴行俨义愤填膺,把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满嘴的银牙咬得吱吱直响。
“住口!两个孽障,你们懂什么?”裴仁基一瞪眼,裴翠云和裴行俨不敢说话了。
裴仁基教训完子看向夫人:“夫人,事急矣,乘御林军还没围府,你带着两个孩子赶紧躲一躲。如果他们问及,我就让下人说你们早几天就拜亲访友去了,我明天就动身到并州……”
“不,老爷,要死我们死在一起,我们哪也不去……”夫人泪如雨下,两个子女也不愿意独自逃命。
裴仁基把眼一瞪,“糊涂的东西,号的什么丧?!能走一个是一个,我自有办法,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收拾东西赶紧走!”
说着,裴仁基把管家和心腹的丫鬟叫进来了,帮着收拾东西,说要出串亲。套车的套车,备马的备马,出行的衣物和金银细软等就整了几个大箱外加几个包袱,套了三挂大车,这是逃难跟搬家也差不多。
夫人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若不是丫鬟扶着,就瘫倒了。
哪知还没收拾好,看门的家丁跑进来报告:“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大街上开过来大批的军队,往我们这边来了!”
裴仁基一听可急了,充夫人催促道:“快走!”
夫人含泪带着儿子上了车,但女儿还没影子。裴仁基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能等了,能走一个算一个!”说着,往马的屁股上狠击了一掌,马一吃疼拉着车子往后院跑去,她们打算走后门,可是等后门开了,发现御林军早已把后门给封死了。
夫人只好命人把车子赶回院中,此时她们母子都没了眼泪,见到裴仁基,表情镇定且坦然。
裴仁基心中叫苦,却也没有办法。这时丫鬟春桃跑过来了:“老爷,夫人,小姐不见了!”
裴仁基夫妇和裴行俨听了,一点也没着急,心中反而感到几许安慰。裴仁基让人把车卸了,车上的东西重新搬到屋里,长叹一声:“看来,一切都是天意呀,云儿保重,为父明天就出使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