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记一上岗，就开始雷厉风行地正风肃纪，全体员工上下班都要指纹签到，结束了刘小柳散漫自由的生活。紧接着重点整治了几个部门，刘小柳所在的团委首当其冲，从前几任领导向来对团委工作不管不顾、听之任之，林泉声却偏偏跟团委较劲。济州市今年创建国家A级卫生城，几乎每个机关事业单位都分配到一片卫生区域，林泉声就把承包卫生区域的任务交给团委来做，而团委书记援藏还未回来，团委便只有刘小柳一个人。
其他人不明就里，却是对林泉声的举措一致称道，想来大家对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刘小柳并没有什么好感。对于林泉声的安排，刘小柳没有任何怨言地一律接受。深秋的天气一天天凉了，刘小柳便每日一早戴了大大的口罩和手套，同街区的环卫工人们一道把单位的卫生区域清理干净，然后再准时到单位上班。分配到她手里的其他工作任务，她也一声不吭地全部接了，有时候甚至忙碌到深夜才离开。这样的逆来顺受，一段时日下来，大家也就不再戴着有色眼镜看她，从最初的幸灾乐祸中渐渐心平气和下来。
这天依旧是加班到很晚，刘小柳一个人在办公室对着几份文件焦头烂额，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林泉声一阵风般地从外面冲进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啪地一下把一纸公文拍到刘小柳面前，怒不可遏：“刘小柳，我告诉你，管他什么副市长正市长，我是不会在这张调令上签字的！”说完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刘小柳看着那张调令，齐彬两个字赫然纸上，她并没有告诉齐彬单位的事情，想来齐彬还是听说了些什么。
刘小柳默默地把那张调令收起来，总有一天，她要找林泉声签了它，离开这里对她对林泉声都不是坏事。
因为忙，所以许久没有到樛木去了。难得的周末，林泉声放了她的假，齐彬新近主持启动了一个叫做“济州文化城”的项目，忙得焦头烂额，调令被拒签之后暂时也没有闲暇管她的事情。刘小柳回家看了看父母然后到樛木去。
深秋早已过去，如今正是济州的隆冬时节，眼见着又要过年了，今年的天气有些异常，雨雪稀少，空气晴冷，却难得的少了些雾霾的天气，多了些空旷的蓝天。而刘小柳似乎也没有从前那样郁郁寡欢，归结起来还要感谢林泉声，工作忙绿身心俱疲，便少了些多愁善感、自怨自艾。樛木门前总有一块黑色的荧光玻璃板，写着当天的日期和welcome的字样，走到门口看看日期，刘小柳才发现，已经足有两个月没有来过了，很是怀念满室四散幽香的咖啡气息。
室外苦寒，室内温暖，樛木的大玻璃窗上也是一层厚厚的雾气，人走到门前似乎要进入到仙境一般。抬头去看见朦胧的玻璃窗前投出小小的一片透明，正好容纳一个人的脸，定睛一看原来是鸿鹄，正把一张脸紧贴在玻璃上冲着刘小柳笑，一张脸被挤得变了形，脸蛋着实是包子一样的感觉，刘小柳看着他的滑稽样子忍不住笑了笑，鸿鹄冲她招招手，刘小柳便推门进去。
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见面也很开心。服务生奉上咖啡，鸿鹄便大包大揽道：“这是小店推出的新品，红枣卡布基诺，欢迎柳絮小姐品鉴。”
刘小柳开玩笑道：“今天这是不收钱的节奏呢。”
鸿鹄摆摆手说：“原本就是陋室，知己才长相往来，钱算什么东西！”
“那是你没尝过没钱的滋味！”刘小柳想起毕业那年自己的窘境，无论如何都不敢苟同。
鸿鹄没想到她的反映有些激烈，便转了话题：“刚刚进来的时候看你心情不错。”
刘小柳抿了一口咖啡，红枣的味道和咖啡的香气巧妙的混合在一起，很是独特：“难得周末放了假，最近一直在加班。”
鸿鹄笑道：“见惯了你悠闲的样子，听你说加班倒是很新鲜。几次音乐会都没见到你，原来是加班。”鸿鹄突然间松了一口气，他并不了解刘小柳，不知道她的年龄、职业、家庭，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的咖啡厅看见她，已然变成一种习惯，吃饭睡觉一样的自然。一旦看不见，便像是丢了什么最宝贵的东西，莫名的失落，于是板着手指一天天期盼着，却又一天天失落下去，甚至有些绝望的时候，终于再一次看见她，鸿鹄并没有告诉她，他一天天数着，她已经整整64天没有来了。
难得的开心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电话那头，是林泉声冷冷的问：“你在哪里？”
刘小柳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冒出丝丝寒意，老老实实地回答：“珍宝泉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我想找你谈谈。”林泉声的声音冰冷却不容质疑。
“也好。”刘小柳淡然地回答。
林泉声到的很快，鸿鹄很善解人意地走开，连同服务员一并招呼走开，上午的樛木并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二楼大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对而坐，冬日的暖阳透过落地的大玻璃窗照射进来，咖啡厅一片如春的暖意，而林泉声冷着的一张脸依旧是让刘小柳后背升腾起丝丝寒意。
沉默了许久，林泉声才开口说：“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他有老婆有孩子你知不知道？他比你大多少岁你知不知道？”
刘小柳老老实实地回答：“知道。”
林泉声努力克制了又克制：“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刘小柳说道：“即便你是我的上级，这是我的私事，我没有必要跟你解释。”
林泉声突然冷笑一声：“你不想解释，我替你说，他有钱有权势，他帮你解决了很多问题是不是，你根本就是好逸恶劳、贪慕虚荣、欲壑难填、不知自重、不知羞耻！”
这样的几个词被林泉声暴怒的口气说出来，有如鞭子抽打过来，所幸周遭并没有人，刘小柳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沉默了一会儿，刘小柳横下心来迎上林泉声犀利的目光，淡淡地说：“你说的都对，我们根本就是两种人，所以你不必为我气恼。但这世界上什么人都得存在，如果因为我的存在你不痛快，那么请你签了这个。”
刘小柳递过去的是齐彬签署的那张调令，林泉声一直极力按捺的情绪突然被齐彬两个字引燃开来，内心的愤怒不可遏制地爆发，他接过那张调令撕得粉碎，碎屑团作一团重重地砸在刘小柳脸上，刘小柳站起身来，转身离开，林泉声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刘小柳，你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你不觉得自己肮脏么？”
刘小柳看着林泉声的眼睛，褐色的因为愤怒而放大的瞳孔里面，自己的影像异常清晰，被他的怒火熊熊地燃烧着，她挣脱了他的手，尽量保持着礼貌和克制：“抱歉玷污了你的眼睛，弄脏了你的手，所以，请你放手。”
林泉声却怒不可遏地伸出手去，刘小柳闭上眼睛，打吧打吧，如果这样可以让他心里痛快些。
“够了。”看过去的时候，是鸿鹄紧紧抓住了林泉声高高扬起的手臂：“我是这里的老板，无论是谁，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允许打我的客人。”
林泉声高扬的手臂无力地放下来，定定地看向刘小柳，满眼燃烧的愤怒烧尽了，只剩一片悲绝的荒芜，他一把甩开了鸿鹄的手臂，声音亦沉沉地低下来：“无可救药！”
林泉声转而愤然离去，刘小柳颓然地跌坐在沙发里，鸿鹄把她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我挂了停业的牌子，你可以放心的哭。”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滑落下来，刘小柳挣脱了鸿鹄：“你一定都听到了，我这样肮脏的人，离远一点免得沾惹是非。”
鸿鹄突然站起来，不管不顾地抓着刘小柳走到楼下，猛地推开一间房屋的门，这是一间暗室，墙壁上满满地都是照片，她的照片，侧脸看着窗外的，低头抱着咖啡杯的，安静的倾听音乐会的，珍宝泉边石栏上专注喂鱼的。
刘小柳一时惊在那里，听见鸿鹄说：“你自己好好看看，哪一张是肮脏的？”
正对着他们的最大的一张照片几乎占据了半面墙壁，也唯有这一张是笑着的，她们在一起吃过的唯一一顿饭，她以为他醉了，其实他只是博她一笑，她忍不住笑起来，他偷偷拍了这张照片，因为是偷拍的，镜头微微有些偏了，却并不妨碍她在他的镜头里笑靥如花，自然纯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