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峰的双眼重新变得清明、坚定,安静地凝视半空中那风华绝代的女子。
合上眼帘,还能看见她艰难地撑起虚弱的身子,已经有些昏暗的眼睛凝视跪在榻前的继承人,在碎裂的喘息里艰涩地吐出——“民生如水”
看见尚有些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坚定,她缓缓地,永远闭上了眼睛。
嘴角最后停驻于那一缕写尽释然的笑意,苦涩而悲凉。
才刚逾不惑的生命,就这样没过了冥川。
高傲如她,悲凉如她,决然如她,最后还是回归了宁静释然。
终于,可以好好睡了;再也,不用在半夜中醒来。
再也,不会被打扰了。
叶云峰静静地看着,满目认真,握住剑柄的左手,青筋绽破。
李忆雨感觉到背后那沉痛的目光,却不敢回头。
她害怕看见那沉淀在无数自责下的痛,她不知道在她看见之后,会不会动摇她继续走下去的坚持;会不会依偎在他怀里,安心做个小女人,再也不管其他。
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不是因为她不知道最后的结果,而是,她不敢去揭开,那张蒙在心间的最后一层薄薄的沙帛。
湖上,寒风凛冽,吹的李忆雨发丝飘扬。她眯起好看的凤眸,深邃冷冽。
从她选择走进这座幻城之后,她就没有后悔的资格了。
她,李忆雨,现在所走的每一步;从这一刻起,都不再属于她自己。
她必须对那些将生死荣辱都寄托在她身上的人负责。
他们曾为她一个指令征战沙场,不知恐惧、无需退路,心甘情愿为她血染江河;他们将自己所有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她,不论是非、不计善恶,为她而活。
他们追随她,放弃了一切本该属于他们的财富、权力、地位还有荣耀,彻底地尘封了自己的所有。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们都是生活在黑暗里的幽冥。
纵然功勋累累,可他们却连留下名字的资格都被剥夺;现在,又为了她抛妻弃子,冰封于此。
这样的她,又能有什么资格去软弱;无论现实亦或是幻梦,她都没有了可以自私的权力。
李忆雨小心操纵着水流,护着宁雪和叶云峰在阴寒的湖水中,渐行渐远。
回头看着已化为星星黑点的木棺,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忆祯,有或者说,是那个曾经的自己。
当年她埋葬阿妍,埋葬清儿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埋葬了曾经的自己。
她挥退了所有人,一把把握起沙土洒在那楠木的棺盖上,遥遥相望的墓穴,是她最后的魂归之所。
看着渐渐被遮掩住本来面目的棺木,似乎还能看见那缕温润的笑意。
她淡然疲倦的目光,将曾经因她沸沸扬扬;以后无她,估计还会沸沸扬扬的尘世关在了门外。世人如何评论,她已完全不关心了。
只因为那唯一被她留在心里的人,已经先她一步,永远的安睡。
“阿妍,清儿。是非功过,今日言之尚早。你们只在天上冷眼旁观,侧目相看,观日后言行。待百年之后,盖棺论定。我们,再相见。”
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看着叶云峰和宁雪,他们注意到她的目光,回给她一个温柔的笑意。
李忆雨松了口气,她还没有如忆祯一样,还没有。
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可以像一个陌路的旁观者,去评看她自己,并以此为鉴。
忆祯?
她的确是一个极端矛盾的人。
在战场上,她冷静得就如同棋局中最一流的棋手;她永远只相信冰冷的逻辑和事实,思考就如同数学一样的精确,不掺加个人感情。
为求得胜利,她可以像毒蛇一样冰冷、残酷,毫无感情,又像狼一样的凶残、卑鄙,不择手段。
如果为敌,她会是个毫无破绽,也绝对不会犯错的对手。
只是,过于冷静的人就会让人觉得她冷酷无情,即便是她的决策再正确,即便是她的确不得不做。
可在世人眼里,她就只是个杀人狂。
可是,外人的评价是这个傲视天下的人最不在意的事。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可以狂妄的说“只要我能活下去,我可以杀光全世界!”
可却还有一句,只对着阿妍和清儿的一句——“我可以杀掉全世界的人——除了你们俩。”
残酷与温情,热血与冷酷,这些极端矛盾的性格,究竟是如何能在她的身上,如此完美的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