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国莽莽,紫意冲霄,笼罩于此的雷云不间断地积蓄着足以震天撼地的底蕴,自万古而至今日,已近乎成为别种另类的生命。
而栖息在这截天巨谷里的生灵们,若没什么福分,即使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怕也没见过澄澈如洗的天空。
但这一切都与青丘无关,她只是在心中默默感慨:除了日益繁茂的不知名草木,雷泽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行走在丛林间的温软壤土上,偶或瞥见几只飞萤螟虫躲在绿叶缝隙内吸食雨露,察觉到她目光扫过,又匆匆逃离,想是开了灵智,又自知大道难期,才违了娘娘法旨,偷偷地潜入雷泽,向那位大人讨取些诸如携取山灵水韵气息的任务,换来月华灌体,一步登天的机会。
青丘思忖,若不是自己跟着娘娘离开雷泽,开了修行之门,也不知如今是何情状。
反正自随了女娲娘娘以后,她朝聆道韵,夜沐月华,乐在其中,不可自拔。也真称得上是潜心修行路,寒暑不知年。
偶尔得闲,娘娘也会访道问友,着实让青丘长了不少见识,更有幸结交了几个与女娲修为相若的得道女修:有的性子厚重,行止大气;或者气势凌厉,举动威严;抑或如天外飞花,翩翩然不知其终始。可在青丘眼中,却都不及女娲一日七十变,化生百万千的造化功底所成就的那种气度。
三百年以降,青丘观女娲行事,虽一举一动备受诸多关注,却也向来不避讳谁,随心所欲,自成方圆,是此世间少见的行走世俗的大神通者。天下万族,莫不愿与她亲近。又兼女娲造就生灵无量,几有万族之母的名号,威严肃穆之态,实让众修难以平等视之。
青丘不过南荒群山中一只小小狐狸,更难把握其中尺度,潜移默化下,在族中积攒的娇纵顽劣脾气,已藏起了七八分。她自觉妄称姊妹已属不敬,更不敢直呼其名,只好从众而行,称女娲一声娘娘。
而今再回雷泽,将要面对娘娘的那位兄长,青丘心中可是不安的很。记得娘娘私下也曾对她讲,伏羲虽是她的兄长,她却半点儿琢磨不透他。看他笑口常开,总显阴郁愁容;说他酷爱法宝,也不见他对那个另眼相待;若提起他嗜琴,倒是不假,但看到木琴上沟壑纵横,明显有过斧劈刀凿的痕迹,即便是与他分外亲近的女娲,也不敢确信了。
况且,当年与伏羲初见相见时,他除了神通广大,不下于女娲娘娘以外,就再没给小狐狸留下什么好印象。
想着娘娘交给她的任务,青丘又叹了口气。
半年之前的某个夏日,女娲本要带着她登山游玩,不曾想远方仙鹤忽来,颈上束着锦带,带上系着枚锁扣的套环,正好卡着张巴掌大的帖子,径至女娲下首。
女娲接了帖子,眸光一扫,考虑了半晌,竟对青丘如此说:“既是那位道友相邀,本不好意思不去,但我此番游历,尚未得圆满,因此只得推了它。青丘啊,女娲托你去办件事,如何?”
青丘心想,我可没看出您有半点儿不好意思的的劲头,却又想到这么多年,娘娘还是第一回有所嘱托,不禁抖擞精神,道:“娘娘但有吩咐,青丘必然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女娲道:“那便是好。我离开雷泽已近三百个春秋,就按我那兄长以三十年为一纪的算法,也得有十纪光阴。依他的性子,这时候恐怕是闲不住的,大概会找些道友去谈天说地了。你这就回雷泽一趟,把这张帖子交付与他,让他自己决断即可。”
说话间,女娲扯下仙鹤所携的锦带,从衣袖中新取了条红绸给它。接着挥挥手,那仙鹤便恭谨地垂头,施礼作别,腾空而去了。
待女娲将一应物事重新束好,绑在青丘腰间,不放心地盯着她看了一圈,道:“你这样的修为,到底还是浅薄了些,若便这么去了,道上难免受欺。”
未及青丘出声,女娲早扯下自己的一根发丝,绑在青丘臂上,接着吹了口气,直接卷着她往长空里飘,又召来五彩祥云作驾,瞬息便带着小狐狸行出千里之遥。
那彩云软绵绵的,犹带着融融暖意。青丘惬意地趴在上面,耳畔响起娘娘的叮嘱声:“有这彩云助力,有半年光景,当是可以把你送到雷泽了。”
再说现在,青丘本想放下思虑,待掏出随身所携的那张所谓刺金请帖,上面笔墨寥寥,只勾勒出青山影里丈许高的乔木,以及隐约半间道场,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所在,又不由一步三停,惆怅着若伏羲细问起来,她又该怎么回话才好。
正思索间,听得高处炸雷轰鸣,抬眼一看,紫云中模模糊糊透出伏羲的身形影像,似卧如坐,以手抚琴,好像正等待着什么。
不多久,更上面的绛紫色云层就被捅出个百丈许方圆的巨大空洞,仿佛被浓墨染透的巨大流星显露身形,声如浪啸雷鸣。
这流星声势听来颇大,威能更不可小视,它那奔腾周身的火浪散出万千焰尾,仿佛章鱼的触角,群起乱舞,烟尘弥漫,雷云退避,几无敌手相抗。
但这流星最古怪的,还偏属那一身烟火。外焰混杂着雷云的紫色,沉郁些也罢,内焰却幽蓝中透着暗影,似乎没几分热度。至于焰心,更是一反常态,半点辉光不露不说,还要把长空里能看见的光亮吞噬个干净,只露出黝黑黝黑的轮廓,连带着整个星体黯淡下来,
青丘见那流星气势汹汹,不由惊惶万分。正要驾云而上,助伏羲一臂之力。却看雷云内光芒一闪,凛冽慷慨的琴音自旷远之所扩散四野,波动万里。
琴音传至青丘这里,一点儿不含糊,直接把她从半空掀了下来,摔了个倒载葱。琴音中还附着一道神念,入得她识海深处,便想起伏羲促狭的声音:“几年不见,功夫没见涨,行事怎么还愈发莽撞起来?蠢丫头,躲在那里就行了,此间事,不是你能插手得了的。”
青丘撇下嘴角,做了个鬼脸道:“要不是奉了娘娘法旨,我才不会来呢!”回眸四顾,随意挑了个树洞,往里一钻,便老神在在地闭目假昧起来。
再看伏羲这边,虽身在浮云间,惬意悠游的样子倒像比躺在床上还稳当,还有心低头给木琴调调音,坠落的陨石迅疾不下雷霆,轰鸣声也愈加刺耳。惹得伏羲剑眉紧皱,道:“真是聒噪,我都没办法好好奏曲了。”
伏羲指甲径自在自己袖袍上划过,抽出一根丝线,在左手食指上缠了三匝,右手用力,将其扯断,嘴里寒气轻吐,又缠在那截丝线上。接着,他食指晃了三晃,那丝线便离了手掌,自化作三尺长的开锋宝剑,刃光亮眼,只是少了剑柄,空留锋锐。
他大手一挥,喝道:“斩!”
那剑刃便倏忽而上,冲着陨石蓦然斩过,分出十数道光华,绕着陨石转过几圈,那陨石登时化作数十块,被剑光逼行十余里,才胡乱的坠落下来,但它们所裹携的墨色火焰没受到丝毫影响,反而越烧越旺,将整片天空都笼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