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可不是越凉就越舒服的,瞅瞅这一地冰碴子,做兄长的光是看着就遍体生寒,不由想起黯淡无望的未来!况且,妹妹也没给我留下个歇脚的地方。”伏羲把双手揣在袖袍里,瑟缩着现出身形,就势软倒,横倚在石桌上,“这一趟出去,你哥哥我可是惹了大麻烦,往后再没有舒坦日子可过了。”
女娲则回以一声嗤笑:“得了吧,就凭着兄长这幅脾性,早不知道有多少道友看不顺眼,咬牙切齿地想来找你麻烦。你这位正主居然还有心思去过什么舒坦日子?”
“看我不顺眼的道友?喂,不会有你一个吧。”
“是,是,是,当然算我一个。兄长听青丘说了吧,这间小石亭乃是玄冥妹妹所赠,是件分外难得的异宝,却遭了兄长如此贬低。妹妹可是伤心的很。”
“妹妹宽宏大度的名声,连洪荒都传遍了。怎么会为这点小事伤心呢?”
“宽宏大度?女娲在外界有什么名声,女娲自己清楚得很,反正与宽宏大度沾不上边的。不过,兄长说对了,妹妹的确不会为几句话伤心。
“兄长都这般清楚,那妹妹不明说倒显得鬼祟:自十多日前开始,这雷泽便成了风口一般,时不时地便有几只伤痕累累的小可怜儿被吹进来。一个个骨瘦如柴,虚弱不堪。若换个法力浅的,还会以为是小家伙们几年没水喝,真真是见者生怜。兄长,你造的好大冤孽!”
伏羲连连摊手否认:“妹妹可不要乱扣帽子,有妹妹这样的仁慈修者在身旁潜移默化,伏羲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呢?”
女娲黛眉骤蹙,立起身来,秀手把住伏羲左臂,横推一掌,让伏羲一个趔趄,沿着石桌滚了半圈,砸在地面上,传出冰碴融化的流水声响。
恰在此时,一直在旁侧摇摆的浪涛寻到机会,终于涌上前来,水行至高处,没岸而不回流,为石质的底座上添了半寸薄厚的紫色冰晶。沾染在伏羲身上,沁骨的凉意直冲卤门,激的他痛哼一声,抬手看去,苍白的皮肤上竟也多了几丝冰屑的淡淡荧光,反衬得淡青色的血管愈发显眼。
他叹了口气,将手缩回袖中,再睁眼,正看见一副居高临下意味不明的灼灼彩眸。
“兄长,讲句实话就这么难么?虽然厌恶你对这些小生灵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妹妹也不曾真的拿你怎么样吧。”
女娲伸出右臂,伏羲笑嘻嘻地抬手把住,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唉,实话说多了便容易绝望,妹妹真的想体验绝望的滋味么?”伏羲咽了咽本不存在的唾沫,摆出一副肃穆庄严的神色,“这安宁多时的洪荒,要出大祸事了!”
女娲可不吃他这一套,嫌弃地摆摆手:“以后少在妹妹面前摆出这幅吓唬晚辈的冷面孔,劫数劫数,该来的时候就一定会来,哪怕是天塌地陷,洪荒倾覆,也是我等修士必须去面对的。兄长有话直说便是。”
“这个这个,为兄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就先向妹妹透个底,容我慢慢讲来……”伏羲挠挠头,先憋出这么句话,见女娲眉间朱砂隐现赤芒,嘴巴又像连珠炮一样利索起来,“亘古仇隙绵延而下较智较力大能斗法天数难逆万族征伐五霸乱世洪荒倾轧,大劫数,开天辟地后头一遭的大劫数!”
女娲轻轻点头,露出怅惘之色:“姐姐说的果然不错。五霸?即使量劫已成定局,哥哥的定论下的太早了些。让我想想,当今洪荒有实力称霸者,莫非凤祖,麟皇也卷入其中了么?”
伏羲竖起拇指,好一顿吹捧:“妹妹聪明绝顶,实在让为兄汗颜。不错,别管知不知情,先天三祖必入彀中。”
“兄长从未真心夸奖过我,我也承不起哥哥的夸奖。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是恰逢其会,从几位好友那里得知了些小秘密而已,只是当初还以为是些许讹闻传说,便未加理会。眼下妹妹倒有几分好奇,兄长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妹妹在外游历多年,见识自然比为兄广博。也不知是否听说过昆仑?”
“昆仑……”女娲拇指探向太阳穴,合拢的手掌遮住阴晴不定的脸,追忆多时,才长舒口气:“莫非是瑶池妹子潜修的所在?”
伏羲闻言,不由大感头痛,这瑶池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角色?对了,他还隐约记得鸿钧共有五个徒弟,元始也曾说过,紫霄宫阙毗邻瑶池,想必不会错。
“想必不会错了。”伏羲重复一遍,“那位瑶池道友,是否还有几个师兄弟在。”
女娲眉头一紧:“兄长要是这么说,妹妹倒是想起来了,她是有个诨号老君的大师兄来着,是那个老君告诉你的?不对,传闻那位道兄修为高绝,勘破凡尘,万事不萦于怀,怎么有闲心去告诉你这些?”
“是昆仑山上最厉害的那一位。”伏羲手指天空,单以唇语示之。
“鸿钧?兄长莫非是开玩笑,那个神神道道的老头儿也有这么热心的时候?”
伏羲目中精光大亮:“妹妹果然知道这一位。谁告诉你的,瑶池?还是后土?她们可曾提起过帝江,或者是烛九阴的名号?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是些什么脾性?”
“兄长管的未免太宽了些吧。”女娲面露不悦之色,接着又长叹出声,“妹妹为调节那几位挚友的关系可是费劲了心思,可每次相见,都形同陌路,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根子上就错了,长辈的旧怨尚且未解,即便是她们想要缓和关系,亦不过是镜花水月,没有根基。伏羲心里尽是这等想法,嘴上便少委婉:“恐怕是自鸿钧前辈那里结下的死结,妹妹身居事外,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怪不得,当初第一次撮合她们见面的时候,说不两句,瑶池妹子便提起鸿钧来,后土姐姐面上不显,玄冥妹妹的脸可是登时就拉下来了。”
“但是现在情势又有不同了。”伏羲趁势出言,“为兄便有办法化解她们之间的种种嫌隙。”
“听兄长如此说,莫非你想去见见我那几位朋友,该不是昆仑派你去做说客的吧?”
“不是说客,明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那里用得着为兄去当说客。妹妹你想,为了护佑洪荒一方水土,共对大劫,两强结盟不是很自然的事么?但是,若是对结盟对象一无所知,稍微说错了什么,这好事不也会变成了坏事么?”
“凭哥哥这种敷衍说辞,又怎么敢好意思让妹妹去相信?”
“但为兄也知道,妹妹会告诉我一切的。”
“为什么?”
“为了天下,更为了苍生。”
女娲咬牙切齿,冷哼道:“兄长,后土玄冥两位姐妹同在祖巫之列,皆是再耿直不过的性子,就你现在这幅嚣张的样子,定不为祖巫们所喜。”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为兄性子已经定了几万年,还真是改不了。所以,就更需要妹妹参谋参谋,怎么才能合了两边的意呢?”
女娲抿嘴,沉默良久,扭过头去,望向天空:“但愿兄长这回不会骗我,是诚心为了洪荒福祉去的,莫要让我负了姐妹之情。”
“妹妹放心便是。伏羲这点信用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