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带着小雪，裹紧了苍溪的披风，用最快的速度向树林外赶去，我知道苍溪在不远处等我，我要去找他，让他安心才好。
雪很深，我走的艰难，裤子湿透了，但不觉得冷。若是从前，早已经承受不住这种寒冷。小雪的毒救了我。
苍溪靠在树上闭着眼睛，听见我的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机警地站起来四下观望，看到我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我扑上去抱紧他，苍溪有些怔愣，他慢慢将我揽进怀里，温暖的鼻息吹得我脖子痒痒的。
苍溪抱着我，踩着树枝飞奔在月色里，月光照着他的一身紫衣，像落了霜华一样美。小雪从我的衣服里钻出来，用头蹭了蹭我的脸，像是在问我们要去哪里。我顺着它的蛇鳞抚摸它，给它一些安慰。小雪重新钻回衣服里，安静地呆着。
赭雪已经带着马队挪了帐篷，我没有在原先地方见到我们的帐篷。
苍溪身形轻巧，在树林里穿梭自如。他越走越远，已经快到山头了。登高处，寒风来袭，冷而刺骨。
我们到了。苍溪落到一处悬崖上，放下了我，他半跪在我面前，问我，你可信我？
我点了点头。
苍溪微微一笑，与往日的笑容很有不同，我不知道他隐瞒了什么，但我想，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马队遇到了曾经的仇家。瞿禮，你在这里等我。若是我没能来，赭雪便会来，带你走。你要好好活着。苍溪说，我要去救一个人。我先救了你，现在要去救他。
我想帮你。带我去。我抱着苍溪的脖子不肯放开。
你要活着。你不该承担这些。苍溪说完，掰开了我的手，飞身跃下悬崖，消失无踪。
苍溪！别丢下我！我坐在悬崖上对着深渊大喊，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到，我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我不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小雪从我的衣服里钻出来，它游移到雪地里，火红色的身体在雪里一点点胀开，由手臂粗细变为石磨般粗硕。
狼是不会单独行动的动物，小雪根本就不是幼蛇！它应该是吃了一整个狼群！
小雪？我喊它，它回过头看着我，急速游移到我面前，将头凑到我手边，好像是在要求我摸摸它。我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又缩回手来，我看着它的眼睛，说，你走吧，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好。
小雪没有听话，它盘成一座小山，将我裹在里面，巨大的蛇头贴着我的脸，它的身子越缩越紧，身体也开始变得温热。我静静趴在它身上等死。小雪会不会吃了我？
我没有等来窒息的缠绕。我睁眼时，面前只有一个浑身****的美丽少年。他的肩背上有朱砂混着赤金描绘的火色莲花。在右肩的一侧，还有一个弯钩刺穿形成的疮疤。他抱着我，身体上散发的神秘香气令人目眩神迷。我躲在他怀里不敢出声，我怕他会突然改变主意，然后吃了我。
【十】
你身上有我的毒，以后就是我的主人。你想得到我，我就如你所愿。他声音清冽，把威胁的话说的温柔又亲密，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情，但你的心必须给我。我用毒养着你的身体，你死后，我吃了你的心，就可以变成人，去找我投胎转世的旧情人，换一世安好。
你是谁？我的声音不觉地颤抖。
六百年以前，我听从莲华上仙的话，在此等候改我命盘的有缘人。他放开我，帮我拉紧衣裳，没想到是个小女孩。我有名字，我叫赤翦。
我知道我的命暂时保住了。我推开他放在我衣领上的手，说，你要衣服吗？我把披风给你？
赤翦琥珀色的眼睛随着他的笑容眯成一条缝，他说，我有的，你看好了。
于是，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裸体……
赤翦伸手扬起一把雪，雪落在他身上时，便铺展开来，成了一身白色锦衣，滚边上绣着火红的莲花纹样，衬得他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
你是妖吗？
不是。我是这座雪山上的山神。赤翦说。
我没有听说过会吃人心的神。我退开几步，这才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为什么骗我？
小丫头，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怪异连连的，我不能解释给你听。你若不能明白，那就珍惜如今的这一点点快乐，又何尝不好？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我说，那你跟我去救苍溪吧。
好。赤翦拎起我飞身跃下深渊，他伸出分叉的舌头，分辨苍溪的气息，确定苍溪的位置。
一个玉润的美公子，吐着蛇芯子，一脸陶醉地告诉一个小女孩山谷里有很多人可以吃。
我有些头疼，在我觉得苍溪快死去的时候我们终于落到了谷底。
赤翦带着我找到了被一众打扮奇特的人围攻的赭雪和苍溪。
这些人穿着兽皮，脸上用紫红色的颜料画繁复的花样，头发编成小股辫子，在发梢坠着小块的骨头雕刻的猛兽或骷髅头。他们身体结实强壮，面目粗犷，皮肤颜色偏深。
被围困的，只有两人。而这两人身下，躺着一百多人的尸首。赭雪和苍溪脸上全是血迹，手中的剑上有血珠一滴一滴下坠。血气吸引来的野兽在他们身后的灌木里徘徊，不敢靠近。
难道其他人都死光了？我问赤翦。
没有。这里没有他们的气息。赤翦语气肯定。
你对于我给你起的名字感到生气吗？
不。赤翦回答，只是很想吃掉你。
唉，果然还是生气的。我对他说，难道你就静静看着？
赤翦没有说话。他大步走向赭雪和苍溪，路过的地方草木枯萎，在他离开之后又恢复原样。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轻轻一碰，那个刚才还举刀向他的人便化作木炭似的黑色石块，破碎在寒风里变成粉末，一吹即逝，化作花肥，滋养树木。
【十一】
赭雪看着靠近的赤翦，没有丝毫放松。
苍溪不明白赤翦的来历，看到他有这样可怕的力量，也感到沉重非常。
赤翦的衣服上没有一滴血，他雍容一笑，对赭雪说，有个小女孩用她的心换我来救你们。
瞿禮？她现在在哪里？！苍溪忍不住问。
你别担心，她还活着。赤翦说，我救了你们，就带你们去见她，如何？
赭雪戴着面具，下巴和嘴唇都沾着血。他看了一眼赤翦身后的地方，像是没有见到我，又挪开了目光。
多谢。赭雪对赤翦微微颔首。
赤翦收起笑容，转身面对数量为几千的敌人。他挥一挥衣袖，围在前面的人便瞬间化为飞灰。其余人见到同伴如此下场，便都后退，四散奔逃。不一会儿便消失无踪。
之前围观的野兽觉察到赤翦的气息，也都隐匿离去了。
赤翦远远的叫我，可我却不敢过去。因为，有一条碧绿的大蛇，额，是上半身是个美女，下半身是一条绿色大蛇的妖怪，缠住了我的身体，她皮肤白嫩，曲线玲珑，看的我直流鼻血。
赤翦察觉到情况不妙，让赭雪、苍溪留在原地，自己瞬间移动过来以查究竟。
见到美女蛇赤翦倒是毫不意外。很大方地打招呼，几百年不见，碧落妹妹真是越发标致了。
美女蛇松开我，缠上赤翦，在他耳朵边魅惑至极地娇声细语道，我可想你想得恨不得吃掉你。
赤翦很是享受地眯着眼睛，将碧落摁在怀里，两个人？不，是两条蛇，就火热的纠缠在一起，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我老脸一红，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重新审视这个世界。我无言地走出灌木，看到赭雪和苍溪，就愉快的跑了过去。
瞿禮？苍溪叫了我的名字。
我在这里。我扑进他的怀里，血腥味呛得我有些恶心。
苍溪将剑收起来，用衣服擦干净手上的血，才摸摸我的头发，抱住我，说，让你担心了。
赭雪问，你答应那个妖怪了？
对。他不会吃我，等我死了以后他会来带走我。我抱着苍溪，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幸好我答应他了，不然你们都不能再陪着我了。
苍溪说，我只害怕你会出什么事。
那个妖怪呢？
赭雪对赤翦的兴趣远远超过了我。
他遇到了他的旧相识。我们不用管他，他自己会追来的。对于赤翦的难以启齿让我感到尴尬。
那走吧。我们快点上去。苍溪抱着我跳跃在山谷两侧的岩石上，积雪不断吹落下来，我们用了很久才到达之前的悬崖。
其他人呢？我问赭雪。
【十二】
赭雪回答，他们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是火蛇救了我们，让我们有了安排转移的时间。
它？
火蛇盘踞在丛林的入口，那些瞿罗人不敢上前。火蛇是瞿罗人的图腾，也是他们的神明之一。赭雪解释说，我们很幸运。
瞿罗人来中洲做什么？我有些好奇。但我知道赭雪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所以我没有问出口。
苍溪没有接着解释瞿罗人的事情，我也不提及赤翦的来历，这让赭雪多看了我们一眼。但他什么都没说。
我们赶到山上的一处山洞，洞口用巨大的石头封住，挪动起来十分困难。我不知道赭雪和苍溪是如何将它放置在这里，也不知道我睡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苍溪让我信他，那么我便信他。所以一路上我不去多言，只以为他给的答案，就是答案。
赭雪从雪堆里挖出一根粗壮的木棍，搬出一块小一些的石头，将木棍放在石头上，翘着堵住洞口的石头，一点点地挪动。他没有力气的时候，苍溪就上前接替过来，继续用力。
赭雪坐在雪地里，我就站在他身边，他终于摘下面具，说，你难道不打算问问我到底是什么人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你是可以给我家的人。
赭雪笑了，容色炫目又温柔。我知道这个笑容的含义，我仍是他妹妹的替代品，是他要竭力补偿和宠爱的人。比起他的妹妹，我实在是逊色不已。以赭雪的样貌、品性，他的妹妹该是个可爱又有灵气的孩子，美丽而脆弱。
苍溪没有说话，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接着挪石头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