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总一百一十五
六奶夫人揭开家中装粮食的柜子，里面的糙米和玉米粒加在一起已不足一斤，可家里连自己加在一起有五张嘴要吃喝！再加上萝卜白菜和红薯，顶多维持一个星期。可这个月的指标最快也还要等半个月，看来，得想别的法子。六奶夫人去基层转了转，底下的士兵更苦，早就吃上野菜了。她望了望双凤山，早就光秃秃的，能吃的树叶都让人吃光了。她想这要是在自己老家，光河里的鱼也够镇上的人吃一阵子的。可双凤地区连一条像样的河都没有，更别说鱼。至于山上的野物亦是十分地稀少，有的人家在山上一连守上几天，连一只兔子的影子也没看到。六奶夫人在回家的路上倒是遇见一条蛇，那是一条黑黝黝的乌梢蛇， 她只要一只飞镖，一家人就可以吃上一顿难得的美味。那条蛇也许太累，就那么卷曲着。不知为啥，六奶夫人的眼前老是晃悠着蛇救自己的情形，看来自己上辈子一定和蛇有不解之缘，说不定就是一条蛇，哪有自己吃自己的道理。她悄悄地从蛇身边绕开。再回头看时，蛇已缓缓地离开。
看见六奶夫人回来，几个孩子一齐围上来，都说自己饿。陈太威怀中抱着的小女儿哭得最凶。六奶夫人紧紧把孩子搂在怀中，她从陈太威手中接过小女儿，慢慢解开衣服。她的六个**都是干瘪瘪的，挤不出一滴奶水，这个孩子生得真不是时候呀！她心想。六奶夫人有些心酸，赶紧生上火熬了一大锅红薯菜糊糊，又特意给小女儿熬了一点米粥，看来最后这点粮食只能保证她吃了。她自己去舀糊糊的时候，锅里已经见了底。陈太威有些歉疚，他实在太饿，忍不住多吃了一碗。他让六奶夫人再做一些。六奶夫人摇摇头，说将就吃点算了。她将锅里的糊糊刨干净，差不多有半碗，再加些开水，就勉强有一碗了。
六奶夫人刚吃没几口，陈明从外面进来了，他手中提着一些东西，也不说话，放下东西就走。六奶夫人把袋子打开，竟是一些白面，足足有两斤！六奶夫人想起上个月发的就是白面，每个有两斤，陈明照顾她，还多给她家发了一斤。这些白面她家早就吃完了。可陈明又没给自己多发，看来……六奶夫人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把白面送回去，陈明也不容易呀。
六奶夫人到陈明家的时候，他正一个人蹲在地上吃饭，她远远地瞅了一眼，碗中黑乎乎的，像是野菜。六奶夫人的鼻子一酸，忍不住哭出声来。陈明下意识地抬起头，见是六奶夫人，手中的碗差点掉到地上。他想藏碗，但已经来不及，六奶夫人已经一把把碗夺了过去。
“陈明，你天天就吃这个？”六奶夫人哽咽地。
“没事，我身体好。再说，我一点都不饿。”陈明憨憨地笑了笑，讪讪地。
“一点都不饿？陈明，你骗谁呢？你照照镜子，你现在都成啥样子了？你是一团之长，你要是垮了，这一团的人咋办？”六奶夫人蹲在陈明面前，她颤抖着用手在他脸上抹了抹，泪水涟涟。
“现在不都一样吗？我们这还算好的。好多老百姓现在都啃树皮了，有的还吃光阴土，结果拉不出屎，活活给憋死了。”陈明难过地。
“这些我都知道。今天我去下边转了转，战士们过的都是啥日子呀！这老天也不睁眼，才过几天的好日子……”
“连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都和我们同甘共苦，我们吃这点苦算啥？春天马上就要来了，只要我们搞好春耕，来年还是有指望的。”
“可你也不能都把粮食给了我们呀！”
“我一个人。你又要拖小孩，你比我更需要。”
“陈明！”
“你啥都不要说了，要让别人瞅见，传到你男人那里可不大好。”
“总之这白面我不能要，你得留下，自个儿补补身子。再说，我不能老要你的东西。”
“咋啦？跟我还这样生分？”
“不是。可是——”
“你啥都不要说。赶紧把白面拿走。”
“陈明，我欠你太多，我真的不能要！”
“说啥呢？这白面我又不是给你的，我是给侄儿侄女的，他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拖不得。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吃啥都一样。”
“陈明！”
“三妹，我说你这个人今天咋磨磨唧唧的？来年日子好过了，你再多请我几回不就成了？快拿走，你再不拿走，我可真的生气了。”
“陈明！”
“我说你这个人真哆嗦！好啦，哪天你要是做馍馍，给我两个就行了。好了，我得到下边看看，我得走了。”
陈明关上房门，把六奶夫人一个人扔在那儿。六奶夫人没办法，只好又把白面提回去。第二天，她用白面做了好些馍馍，给老王头和陈明各给了一些。
又过了一些日子。
老王头让陈团部留下一个营以维持基本的战备，其余两个营全部投入到春耕生产中。一时间，双凤地区全民皆成了农民。准确地说，是另一条战线上的战士。愚公尚能移山，我辈也敢和大自然叫板。他还组织了专门的灭鼠队，让所有老鼠都变成过街老鼠，无路可逃。战士们虽然吃不饱，但精神百倍，这让他感到十分欣慰。他相信，黎明前的黑暗会很快过去。
时光一天天地流逝，地里的青苗慢慢长出来，后又成金黄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