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远就这样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看天,有时天是蓝的,碧空一丝云彩也没有,只有一个大太阳,蓝天蓝的像海水,以至于李维远要跳进去游泳了。可是,“海”那么大,什么时候才能游到太阳那啊。有时天是有云彩的,一片片云朵在天空中缓慢移动,它们有时像大象群,缓缓地从天空中走过。有时像草丛里刚刚露头的狮子,等待着猎物。有时像迷路的小鹿,四处张望,寻找走失的鹿群。这难道是非洲大草原吗?李维远甚至闻到了青草的气息。自己已置身于漫漫荒草之中,他突然一阵骚动,他看见了狮子的血盆大口。啊!的一声,李维远一惊,原来是幻觉。有时,天是乌云密布的,一片片云朵像一片片发面面包。李维远感觉饿了,真想上去咬一口。突然一个惊雷,下起了雨。他想:是“面包”感到自己要被吃掉,难过的哭了吧。有时是夜晚,天空中繁星点点,一弯月牙挂在天际,李维远想,自己要划着月牙船上天摘星星。
有时李维远会看楼房,最近几年楼是越盖越高,李维远感觉对面的那栋高楼对自己有一种压迫性,像是一个巨人,那窗户就像是身上无数的眼睛。李维远总感觉那个“巨人”要冲向自己,把自己吞噬掉。李维远啊的一声,又是一个幻觉。
有时李维远会坐在小梧桐树旁边的草地上,公园里还有许多的树。柳树最多。在小李维远看来,这些树都是有生命的。和人类一样。它们会哭,会笑,会说话。尽管他从未见过梧桐树哭过,也从未见过它笑过,更没有听过它说过话。但李维远无论什么心里话都跟小树说。
直到有一天,李维远在幼儿园上课,教他的女老师说地球上的生物分三种。一种是动物,一种是植物,一种是人类。世界上只有人类会思维,会说话。动物和植物不会思维,他们听不懂人的话。
听到这里,李维远嗡的一声,感觉天都要塌了。小树真的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吗?或者,树有自己的语言人类听不懂?是啊,自己以前跟树说的话,它一点反应也没有,自己还以为它不爱说话呢。李维远想:树一定有自己的语言,只是我们人类听不懂罢了;同样的道理,树也听不懂人类的话。小李维远决定自己要研究树的语言,这样就可以沟通了。
放学了,李维远迅速跳下凳子,冲出教室,来到了小树身边:小树啊,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树没反应。
李维远开始绕着树转圈,看看有没有耳朵和嘴之类的,结果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时一阵微风吹了过来,旁边的柳树叶子沙沙的响。李维远灵机一动,嘴和耳朵是叶子吧?但好像又不是。因为只有起风时叶子才响,而且自己根本弄不明白沙沙的响声意味着什么。李维远第一次有了回天无力的感觉。
李维远和马萧是在一个很偶然的状况下认识的。那是一个秋天。上幼儿园大班的李维远正拖着下巴沉思,老师拖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是一个男孩,男孩认真地看着座位下的小朋友,一点也没有初来乍到的羞涩感。这时李维远上下打量了一下新来的同学:瓜子脸,眼睛炯炯有神。穿着时令的衣着,本应背在后面的书包挂在胸前,仔细一看,是名牌。李维远感到自己的目光正在和他相遇了,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李维远的脸红红的,怕他看见自己羞怯的眼神。这个新来的同学倒是侃侃而谈,他迈上讲台,开始自我介绍:我叫马萧,我爸是知名......谢谢大家。
直到新同学在李维远的班级里上了几天学后,李维远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喜欢沉思。那位新来的马萧同学也同样喜欢思想。但不同的是,马萧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公布出来。比如,马萧上课溜号了,老师发现后问他:马萧同学,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地球漂浮在宇宙中,为什么不掉下去?
那是引力的作用......于是乎,老师便开始讲解起来。
从此李维远不再孤单了,因为坐在台阶上看其他小朋友玩耍的又多了一个马萧。两个人并排坐着,发呆,一句话也不说。李维远开始对马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马萧究竟在想些什么。却也不好意思开口。李维远想:也许他也想问问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有时两个人的目光都很游离,但李维远看到的似乎并不是这个世界。因为看到小朋友们做游戏,谁出个洋相什么的,马萧还能乐一乐,而李维远完全是无动于衷的表情。
那天天阴沉着,小朋友们在自由活动,两个人还是坐在老地方。小雨点劈劈啪啪地掉了下来。马萧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下雨了,回去吧。
李维远抬头看了看马萧,自己也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看了马萧一眼,那似乎是感激的目光。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的对话。
马萧进屋后就和别的同学玩去了。而李维远却站在门口,继续发他的呆。雨开始时还是一个一个小点往下掉,后来就连成了线,后来又连成了面。开始时雨落到地面还是吧嗒声,后来就变成了哗哗声。
时光就在李维远的冥想中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天渐渐的暗了下来,那不是乌云,而是黑夜。小朋友们一个个被父母接走了。最后屋子里就剩下马萧和李维远了。马萧说,他的父母之所以没来接他,是因为出差了。
你的家长呢?幼儿园老师问李维远。
她们给我家开的小卖店进货了。
做生意就不管孩子了吗?老师很气愤的样子。她带着两个孩子默默无语地坐在教室里,等待着天气放晴。可大雨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老师说:这样吧,你们两个到我家吧。
老师是刚从师范毕业,二十一二的年纪。她打着一把大伞,伞底下挤着三个人。虽然风很大,雨也瀑布般地倾下,三个人撑着伞,像波涛汹涌的大海里的一页小舟。时尔被推倒浪尖,时尔又被推到浪尾。大伞被风吹的骨架分离了,雨点拍在三个人身上,李维远感觉有些冷得牙齿打颤,老师用左手搂住李维远,让李维远搂住马萧。就这样三个人靠着体温互相取暖,一步三摇地往老师家里走去。虽然冰雨打在身上很凉,但李维远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那是马萧和老师的体温温暖着他,温暖着要睡着了。
三个人终于来到了老师家,她的家虽然不大,却布置的很温馨。整个家被布置成了粉红色,一张床上有许多玩偶。
老师发现坐在沙发上的李维远直抖嗦。她将手轻轻放在李维远的额头上。感觉有些热,发烧了。老师翻箱倒柜也没找到药。于是她让李维远到自己床上躺一会。自己抓起伞,出去买药了。李维远拦住了她:外面下那么大的雨,还是别去了,我没事。
老师摸了摸李维远的脸:我也没事。说完便打开电视机让马萧看,便出去了。
李维远感觉脸颊烫烫的。
就这样李维远躺在老师松软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马萧也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望着电视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李维远睡着了,直到他被唤醒。一睁眼便看到老师和蔼的笑脸。
吃药啦。老师边倒水边说。
李维远吃完药,仍然浑身无力,倒在床上又要睡着了。
吃点东西吧。老师说。她打开冰箱,只剩几袋泡面了。于是老师去厨房煮泡面了。
那是李维远今生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泡面了。
从此以后,李维远一看到马萧就有一种亲切感,是那种同甘共苦的好兄弟的感觉。看到老师也是如此,是那种介于姐姐和母亲之间的感觉。但马萧却一如既往地冥想,似乎将那个吃泡面的夜晚忘记了。而老师也似乎没把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当回事,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所以看起来除了李维远心里悸动的涟漪,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变。李维远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手托着下巴,眼睛看着远方。眼神很迷离,不知是看小朋友,还是在冥想。
李维远把老师当成亲姐姐的几天后才发现,自己对老师是那么的不了解,甚至只知道她姓郑,连她叫什么都知道。如果直接就问她叫什么,不仅没礼貌,而且也太不仗义了:上了半天学连老师叫什么都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知道老师的信息呢?李维远想了半天,终于决定,直接问。
老师正在办公,看见李维远心事重重的走了进来,她关心的问:你没事吧,李维远小朋友?
李维远手拧着衣襟,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说了一句:没事。就回去了。
李维远的幼儿园时光渐渐地流逝了,一转眼李维远六岁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快要和老师和马萧分别了,李维远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可内心已经心潮澎湃了。在未来的旅途中,他不知道会不会再交到马萧这样的朋友,会不会遇到关心他的老师。事实上,李维远多想时间就这样静止在六岁里。他不敢翻,甚至不敢看阳历牌,不敢看闹钟,甚至不敢看东升西落的太阳。
每当幼儿园中午放饭时,马萧总是有意无意地给李维远夹几块肉吃。这天,李维远假装吃饱了,撅起筷子,将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了马萧。马萧认真地看了看李维远一眼。又将那块肉夹回给李维远。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下午,两个人还是照例坐在台阶上发呆。老师走了过来:你们俩,过来做游戏,以后就没机会了。
两个人拍了拍屁股终于加入了游戏的行列,大家玩的是老鹰抓小鸡。老师扮老鹰。李维远扯着马萧的后衣襟,不停地绕圈奔跑着。李维远紧紧的抓住马萧的衣服,站在最后面。老师向右面捉去,一排小朋友便向左躲。李维远笨手笨脚地被捉住了。李维远满头是汗的奔跑着,咯咯笑得几乎要岔气了。
李维远再次站在旁边观望了。可拥有以后再失去和压根没有得到完全是两个概念,因为他不知道这两者间哪一种会让自己更受伤。
这天是李维远在幼儿园的最后一天,就要和老师和小伙伴们告别了。这样伤感的时刻,天气却大好起来,大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一想到就要和老师,马萧分别后再也见不到面了。李维远流下了眼泪。马萧安慰他:你在城南小学,我在城东,相聚只有几里地,我们还会经常见面的。为什么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因为我们还会见面的,而且是经常见面的。李维远抹了一下眼泪,却高兴的哭了。
该和老师说再见了,老师送给他一个大的玩具熊:你看到它,就会想起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