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隐~檀隐~”
檀隐醒转时,是会心在唤她。
她想起身喝口水,却发现身体各处像被碾碎一样疼痛不堪,只能从烧干的喉咙里发出像砂纸磨过桌面一样沙哑的声音:“水……”
会心赶忙倒了一盏茶水,因是刚换的新茶,他又拿了一个空杯来回倒换,等温度冷却下来后方才扶着檀隐坐起身,喂她饮用。
喝了水以后,她的嗓子才稍稍舒适了些,但嗓子里的痒和干并没有全部缓解,强忍着难受,她问出了所想:“方丈呢?方丈在哪里?他没事吧?还有昨天那伙人……”
会心奇怪的看着她,用手背试了试她前额的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不由嘀咕:“该不会脑子也烧坏了吧?”
“……”
檀隐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拿我寻开心!昨日那伙贼人闯进后院,若不是容漓出手,我早已成为一具死尸了,还有那漫天的红雨,要怎样大的冤情才能有这般可怖的天象!你不去念经超度亡灵,杵这儿作甚!”
会心愣愣的任她推着,好笑道:“前些天听方丈说起一词,叫‘庄生梦蝶’,我怎生都想不明白,今儿见你这样,可算是明白了。你是庄生梦蝶呢,还是蝶梦庄生呢?”
檀隐哼了一声,“你快去看方丈,快去念经!”
“我是一个人,分身乏术,你说我是看方丈好呢还是先去念经好呢?”
“自然是去看方丈了!快去快去!”
在檀隐近乎任性的推搡中,会心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这个十四岁的少女应有的活力,他才清晰地悟到了什么,天才两个字是光环,同样也是枷锁,将她的本性束缚磨平,以光洁而冰冷的外表示人。
他心满意足地笑着走出了“檀居庭”,至于为什么心满意足?他也答不出来。
从会心和往常无异的安逸举动中,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同,她转头回想昨晚的一切,也觉得有些荒诞不经,天上怎么会下红色的雨,容漓又怎么会跟自己打斗,更别提诡异的光圈和那群光人,这一看就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而已,她却傻傻的把它当了真,在会心面前闹足了笑话!
不行,会心刚走,要是让他对方丈说起此事,她的脸往哪儿搁?
檀隐起身穿了衣物,便匆匆出门而去,为了方便,特绕假山去截会心的路。
同一时刻,容漓与无尘方丈自“竹门贵”出得门来,寒暄几句,容漓便自请离去,还请方丈照看师弟云云。无尘方丈也应得很爽快,说这些都是他分内之事,师侄不必牵挂,好走便是。
檀隐远远便看见容漓与无尘方丈从“竹门贵”出来,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她的脚步便不由加快,此时她只恨自己背上没有插了翅膀,脚底没有风火轮。
她看见容漓对方丈行了谢礼,即刻转身祭出了宝剑,情急之下,她慌忙喊出他的名字:“容漓!”
容漓身形一滞,转首向她看了过来。
她赶忙跑到他跟前,顾不得方丈怎么想,她急忙拽住了他的袖子,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要去哪儿?”
容漓垂了眼睑,回头对方丈道:“大师,可否容我与檀隐说句话?”
无尘方丈但笑不语,转头回了“竹门贵”,门扉缓阖。
容漓这才低头看她,“你怎么过来了?”
檀隐登时红了眼眶,“我不过来的话,你是不是就一声不响的走了?”
容漓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软的温度叫他爱不释手:“师父急召,无奈为之。”
“你……你走了以后……还回来吗?”
看着檀隐像兔子一样红的我见犹怜的眼神,容漓心中一突,慌忙转开了视线,由自镇定道:“有缘自会相见,不是么?”
檀隐吸了吸鼻子,泣不成声道:“你不回来了,那是因为你没有牵挂,可你要是不回来的话,我就多了牵挂,倒不如此时你舍我些东西,留我点念想,以全此缘分。”
容漓窘迫地看着她,最后从随身的两个麒麟锦袋中取了一个给她,“容漓身无长物,唯有去年仙台会时得了一个乾坤袋,你拿去装东西也好。”
檀隐轻轻接过它,她不知道它的贵重,只知道它是他仅留给她的念想,它的价值早已超过了一切。
“你送我乾坤袋,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回礼,若你不嫌弃,这个送你吧!”檀隐从里衣掏出一个针法精妙的紫色香囊,上面绣着一只黑色的凤凰,振翅翱翔。
“这是……”
“这是方丈捡到我时,同时捡到的或许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
容漓连忙拒绝,“这东西太过贵重,你自己留着便是!”
檀隐坚决的将它系在了他的腰带上,用警告的口吻说道:“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你要是把它丢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至于找不回来什么,她未说清楚,他却从她的眼里看得清楚。
不会的,他说,不会找不回来的。
容漓御剑离开檀香寺前,曾回头看了眼“竹门贵”的门匾,和那门匾之下翘首以盼的人,目光幽深如无底洞,终如箭一般的飞射而出,落进云端,消失不见了。
檀隐呆呆的望着那抹紫色飞逝,变成小黑点,而后又消失无踪。
她捏紧了手中的乾坤袋,在“竹门贵”门前站了良久,终于载着雨丝悻悻而归。
无尘方丈状似翻看经书,手却始终夹在那一页,闭目养神。
即使闭着眼睛,他也听得到檀隐心中的声音,念着的无非就是飞入云端的那小子。
若非要比个高低的话,这三人皆是翘楚,自然容漓老成持重可成大器,可论起背景来,却不如慕容琛,但后者心机过重,未必是檀隐的良人,再论夏道长的宝贝儿子,虽相貌是一等一的,却是生性顽劣,好逸恶劳,虽然他后来有所改善,却终归不是可托之人。
他原想在三人之中为檀隐择一良婿,可照如今看来,这三人皆非良人。他近来总梦见青年时的事,梦见那些鬼来向他索命,他倒是不怕死,唯恐檀隐无处依靠,孤零零一人留在世上。
她命途多舛,何必再遭此罹难,徒惹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