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清醒过来并且睁开眼的一瞬间,卢卡斯恨不得欢呼雀跃——如果他没被绑住的话。
因为四周漆黑一片,他只能借助从头顶上的拉门缝隙判断出,自己估计是被关在室内地窖一类的地方。虽然听不到上面的人在说什么,但是有不少人在走动这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
虽然被绑着,而且很明显自己是被囚禁了起来,但对于没有当时就被杀掉灭口这件事,卢卡斯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大胆一点推测,他们或许需要自己“活着”,毕竟现在是半夜,这个时间连平民都不会出现在这么混乱的地方,要杀人抛尸太容易了。而需要自己活着的目的……怎么想都是因为“巴席提亚奈利伯爵的继承人”这个身份。但如果和“殿下”扯上了关系的话,对方的目的就不可能是区区一个爵位继承权的问题了,更有可能的目标是伯爵本人。
他很确定听到了那个把利刃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提到了“殿下”两个字。
“殿下”这个词在卡内罗的使用是很严格的,不像“阁下”或“大人”、“爵爷”、“老爷”、“少爷”这种,会衡量称呼者和被称呼者双方之间的地位差异才使用的称呼,是仅限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王室成员才有资格享有的称呼。国王和王后则必须尊称为“陛下”。
目前拥有王位继承权的有四个人,按顺位依次列明,他们分别是,王储沃尔夫冈王子殿下、长女莱丝丽公主殿下、亲王殿下,以及他的儿子“狮公爵”殿下。
被“伯爵”发现了的话,“殿下”会怪罪。
通过控制继承人来指使在位者,这在贵族圈子里是非常有效的伎俩。也就是说,这些人做了什么事情,或者即将做什么事情,而自己虽然现在依然摸不着头脑,但肯定已经牵扯这件事情里面了。他们想方设法让自己离开王宫,就是为了绑架自己以达到控制伯爵的目的,所以担心自己到处乱跑会提前引起伯爵的注意,然后曝光他们的行为。
也就是说,会觉得伯爵很碍事,并且试图通过控制自己来达到控制伯爵的目的的人,就在那四个人当中。
说到底,“殿下”这种身份的人会在意的事情是什么?
自己从未见过王储殿下和公主殿下,较年长的公主殿下明年似乎就成年了。因为母亲在公主出生时正好当值,忙碌中遇见了同样正好当值的父亲,因此两人相识相爱。这个故事卢卡斯小时候当作睡前故事听过很多次了,想忘也忘不掉。
至于王储殿下则太过年幼,听说他似乎还在接受王后陛下安排的基础教育,距离教导院的入学年龄还早得很。
不论是王储殿下还是公主殿下,似乎都没有理由跟伯爵产生矛盾,或许非必要情况连见面都少。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就不够年龄来思考贵族权利斗争这一类的问题,就算有其他贵族打算借他们的名义闹事,首先要过的就是王后陛下那一关。不过从说漏了嘴的“殿下”两个字来看,王后陛下是没有这个嫌疑的。
亲王殿下是伯爵少年时期认识的挚友,自己也曾见过几面,印象中是个身形挺拔,虽算不上和蔼,但让人很容易产生信任和依赖感的中年男性。至于他长什么样子,卢卡斯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小公爵大人之所以并没有被称作“殿下”的理由,似乎是亲王殿下的意志使然,他似乎是借此向自己当国王的弟弟表明,自己也好儿子也好,都没有鸠占鹊巢的意思。不过小公爵大人本人的意志如何,卢卡斯不清楚,也不敢妄断。
卢卡斯突然想起了小公爵大人在伯爵面前露出的那个有着嘲笑意味的笑容。
不行!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说不定小公爵大人也只是刚好知道而已!知情者并不一定就是阴谋者!
卢卡斯甩着脑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宫廷政变这种事,就连怀疑都要小心谨慎。
宫廷政变这种事,不可能是闹着玩的。虽然不清楚他们计划到了哪一步,但目前从让自己活着这件事来看,显然是伯爵碍着他们的大事了,才会想法设法绑架自己,那么在伯爵对他们没用之前,自己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不过认识伯爵那么久了的亲王殿下会绕这么大的弯子来绑架自己,以达到要挟伯爵的目的吗?卢卡斯很怀疑这一点。毕竟伯爵并不是真的打算收自己当继承人,当时在办公室时说的那番话,监视者应该都听到了。作为伯爵长年的挚友,应该清楚伯爵希望后裔都落叶归根的想法才对,也就是说,伯爵希望的并不是“卢卡斯”这一个人的返乡,而是“巴席提亚奈利血脉”的返乡,在目前嫡生子已经退出舞台的情况看,只要有“继承人”名号的那一个后裔能够回去就足够了。如果想要要挟伯爵的话,除非把所有的后裔都控制起来……但是从卢卡斯的曾祖父那一代算起来,私生子和嫡生子加起来恐怕人数不少啊!把有限的政变兵力花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是蠢货才会做的事情。
所以最后,嫌疑最大的人还是小公爵大人。
卢卡斯有些气愤自己的脑袋总是跳不出这个思考的死循环。
为什么说到“殿下”就会想到小公爵大人呢?明明通常大家都不会这么称呼他。而且自己被打昏之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宫廷政变”,到底根据在哪里啊!因为“殿下”这个词?因为牵扯到了“王室”?
因为巴席提亚奈利伯爵是掌控整个王宫的运作的人?所以绑架自己的目的就一定是要控制王宫内务?
……但是考虑到“人质”这个身份,似乎也没有别的利用价值了。
啊啊啊,又跑进死循环里了!
卢卡斯愤怒地扒了扒头发。
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太在意瓦格纳院长的告别祝福、格瑞托恩拜托母亲的传言,还有伯爵有意无意的暗示,才会想要直接从圣光教会这边来寻找答案,所以才会上了格奥尔格的当嘛!
说起来,格奥尔格跟着那个独眼老头进去酒馆的内室了之后,很快就出来了,时间根本不够谈话的,那他到底去做什么了呢?
而且在救济院的时候,伊诺克祭司会离开的原因是因为叫“老巴伯”的人受伤了……
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啊……
卢卡斯抱起腿,额头支着手臂。
……嗯?
……诶?!
绳子什么时候松开了!!!
说不清是惊还是喜,总之卢卡斯头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在黑暗中去摸索原本应该绑着自己的绳子在哪儿。
……摸到了……感觉……有点奇怪?像是散乱的稻草似的……他们就拿这么劣质的稻草绳来绑住自己的吗?会松散开来是当然的啊!
卢卡斯在心底里吐槽,但又隐隐地觉得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不过最终他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忽略过去,正如他以前所做的那样,不让视线从真正重要的事情上面移开。
首先,得想办法逃出去。
目前这附近值得信任的人依然只有伊诺克祭司,而且救济院足够大,如果自己选择已经破败了的房间躲藏的话,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发觉,应该可以撑到天亮。
不,是必须要撑到天亮!
天亮之后,行人会变多,也就更安全。那时候自己就可以从西门返回王宫,先去教导院找瓦格纳院长。如果是那个老头子的话,不会被贵族之间的利益联结所牵绊,一定可以帮自己找到正确的答案。
【行而真者,必得其正。】
说的对啊……目前自己能相信的,从来不曾欺骗过自己的人,就只有老头子了。
确定了行动目的,卢卡斯站起来,偷听着头顶上的动静,慢慢走到拉门边。
得快点,在他们下一次来确认自己还没有冻死之前。
像个盖子似的压在头顶上的拉门,在它之外似乎还有一层地毯之类的物体覆盖着,因此从门缝透下来的光及其黯淡。
但是还是能判断得出有光,也就是说距离光源相当近。
卢卡斯尝试着伸出手,碰触着头顶上的木板。
因为凌冬冰冷的空气,自己又被关在石头构筑的空间里,几乎僵住了的手的触觉已经很迟钝了。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卢卡斯把手拢在嘴边轻声哈气,尽可能的让手恢复知觉,然后又试了一次。
似乎……真的有暖意。
卢卡斯更换位置,试图找出最温暖的方向。
确认了之后,他走到最温暖的那块木地板紧靠着的石墙边,伸出手去摸索石头与木板的接缝。
虽然算不上温暖,但这一带连石头都是有温度的。
可以确定,这个位置就是壁炉了。
卡内罗的习惯,壁炉旁边会有一个专门的架子,放置劈好的木柴,现在是凌冬,又是晚上,为了保持室内的温度,架子上一定堆满了易燃的柴火。
问题在于,柴火架是在壁炉的左边还是右边。
要赌一把么?
犹豫的当口,头顶上的地板动了,尘屑簌簌地往下掉。卢卡斯吓得瑟缩了一下,赶紧捂住了口鼻。
似乎是因为地毯的关系,没什么脚步声,但重量依然使木地板发出细微的哀嚎。卢卡斯低下头躲开灰尘,仔细倾听着声音的变化。
吱呀声停在了他的正上方。
“还有……博勒加德……有兵权。”
声音依旧模糊不清,卢卡斯感觉自己听到了几个词语,但并不确定。他只知道上面的人在商量什么,但因为地毯的阻隔,正常音量的对话,在下面根本听不清。
如果不是计划好了要防备自己偷听而特地准备了地毯,那就一定是因为这里已经相当于他们的“家”了。毕竟地毯这种奢侈品,能拥有的人非富即贵,但会用木头当地板,下面还有地窖的,只有可能是平民。
这一点,出身平民,截止目前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木头房子里渡过的卢卡斯最有发言权。
突然,上面响起了清脆的几声“铛”,盖过了所有对话声。卢卡斯以为是交剑的声音,但很快就发觉,相对于剑,那个声音更低,余音更长。
然后是一些若有似无的杂音。
脑海中闪过科拉迪在壁炉里用坩埚烧水准备泡茶的模样,他总习惯在把柴推进火里之后在壁炉边上把炉灰敲掉,这让卢卡斯明白了那个声音的意义。
拨火棍。
在他明白的当下,某处又响起了金属特有的“铛啷”的声音。
那是把拨火棍靠着壁炉旁的柴火架子上的声音。
运气真好啊,这里的柴火架和拨火棍是同一种材质的金属做的。
嗯,也只有贵族会要求这种整套的用具了,平民通常随便用个破木箱当柴火架,找铁匠打个铁棍子就当拨火棍用了。
意识到这根本不是运气,而是必然,卢卡斯在黑暗中露出了微笑。
算了,常有的事。
伸出手触碰着已经确定是柴火架位置的木地板,卢卡斯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