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穿着一身丝质金边黑袍的女人尽管样貌丑陋至极,但是声音却异常婉转动听,带着一丝成熟女人慵懒磁性,若是不看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单是听她声音定会认为她是一位性感知性美丽女郎。
“可惜?”爱德拉眼角微微一翘,眼中满是迷惑。
“是啊,可惜了,孩子,你多大了?”女人斜倚在靠背上,宽大云丝黑袍下两条修长圆润的腿(和谐)交叠在一起,翠绿的眼睛打量着爱德拉。
孩子?爱德拉嘴角抽了抽,不过还是略带恭敬地说道:“大概24了吧。”
“唉。”女人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娜塔莎也真是,算了,既然来了,就测试一下吧。”
她瞅了一眼爱德拉的断臂和被黑布包裹着的左眼,神情微不可查的变化了一下,然后她抬起皓腕,纤手上有一颗黑色的水晶球漂浮着,里面翻滚缭绕着暗雾。
“把绷带解开,然后把手放上去,孩子。”
爱德拉敛眉低首,将手上缠绕的亚麻布带松开,随后将自己老茧累累,粗壮有力的大手覆上水晶球。
“嗯?”爱德拉神色一动,入手的感触并非是想象中水晶该有的光洁均匀,反而是有一种颗粒状的磨砂质感,接着,他就感到掌心一痛,他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却发现手掌就像被鱼鳔胶粘牢了一般死死的固定在球面之上。
一股似是缺氧导致的晕眩涌上头颅,爱德拉眼神迷离,视野中有五彩的光丝滚动纠缠着,紧接着他眼前一黑,精神来到一片虚无的空间之中。
这片虚空没有光没有风一切都没有,爱德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想要大喊,却发现不管自己如何的声嘶力竭,都无法发出丁点声音。
“啦啦啦啦啦……”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百年,爱德拉耳边终于传来了声响,似乎是一群唱诗班幼童意义不明的祷语合唱,只是这声音透着一股子让人汗毛倒竖的森冷。
爱德拉试图辨认他们的声音,渐渐的,原本含糊不清的歌声逐步清晰了起来。
“啊啊~我们掠夺灵魂,我们终结轮回”
“践踏生者,唾弃死者~”
“嚯嚯嚯~生者不得安生,死者不得安眠。”
“我们非生非死,我们即生即死……”
歌词怪诞,歌声带着一股浓浓的恐怖而颓废的气势,又犹如钢丝划拉镜面般的刺耳,爱德拉只感到一股郁气不断地撞击着自己的灵魂,想要将自己也拖入歌者的队列之中。
“够了……够了!”爱德拉怒吼一声,突然发现自己虽仍然处在这片虚空之中,但是已经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得到自己的肉体的存在了。
“嘻嘻嘻。”
“新的朋友嘢。”
“不不不,是新的食物。”
“对对对,吃!”
“吃!吃!吃!”爱德拉身边的虚空倏地裂开许许多多口子,在这些裂缝后有一双双旋涡状暗红眼眸贪婪地凝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滚!”爱德拉脸皮绷紧,胸肺间仿佛装着一只快要爆炸的锅炉,他怒吼一声,想要驱散这些渗人的声音。
“嘻嘻嘻……”声音居然真的轻了下来,虚空中的裂痕一个个的收拢闭合了,那一双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也消失不见了。
爱德拉闭上眼舒了口气,感到额头后背一阵阴冷的湿润。
“这是什么情况?!”爱德拉睁开眼,发现视界又发生了变化
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血色的世界,血色山脉丘陵,血色湖泊长河,以及天空中那个巨大的血色漩涡。
漩涡几乎遮蔽了他视野中半个天空,中心的幽深空洞好似将所有的光源都吸纳吞噬了,漩涡边缘旋转汇流着污秽的血河,天空像是有一块巨大透明的水玻璃,一条条红腥粘稠的长流顺着玻璃镜面缓慢地滑落。
“来,过来。”
“快啊,美味的小家伙。”
爱德拉的左眼剧痛,他右手死死按住眼眶,脑海中有个可怕的声音在颅腔内回荡呢喃,随着这个声音持续震荡,爱德拉感到自己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了。
而另一边,样貌丑陋,分不清年纪的女巫单手支颊,目光犹疑看着站止不动,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的爱德拉。
她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黑色水晶球,眼中的惋惜之色更浓了:“近乎顶级的异种血脉浓度,可惜啊,真是可惜,一位未来也许会散发出无尽光辉的天才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不过。”她眼中有些惊疑不定:“只是一个血脉检测,为何会发生这种情况?”
“啪。”她的身前突兀的出现了一张铅漆木桌,随后一本古旧,四个角落镶银的书典掉落在桌面上,女巫手指轻滑,迅速地翻找起来。
“测试注意项……唔,禁止使用假冒伪劣的刻度水晶球欺骗消费者……”女巫满是凹陷褶皱的脸攒起,挤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她甩了甩头继续往下阅读:“……个别特殊血脉会在溯源环节看到幻象,属于正常现象,可选择继续等待观望或者……一巴掌拍醒?先祖在上,这该不是某个紫晶猪王后裔写的吧?”
说是这么说,不过她还是考虑了一下这个方法的可行性,而这时,爱德拉的状态又有了变化。
爱德拉身体猛地一颤,胸腹处有淡黄的光芒闪烁,一团光焰从他身上燃起。
女巫的眼神彻底变了,她眼中闪动着精光,嘴里反复念叨着:“血脉异能,居然是血脉异能……”
“不过这个感觉?”女巫看着爱德拉身上扭曲燃烧的光焰:“好像不是单纯魔能烈焰,不,甚至不单单是魔能,还好像……混杂着生命波动。”
女巫得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结论,随后她想到了什么,眸光又黯淡了下来:“即使觉醒了血脉异能又能如何,能成为巫师的几率还是小得可怜。”
女巫这一连串的反应与自语爱德拉都没听到,在超脱肉体的深层位面,他正在剧烈地挣扎着。
就在刚才爱德拉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感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流从位于腰腹的气海喷涌而出,瞬间冲破了肉身蕃篱烧灼着虚空。
爱德拉猛然间睁开眼,感到自己的左眼的剧痛有所缓解了,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
“有些熟悉,有些讨厌。”可怕的声音仍在回荡,不过这次不是在爱德拉脑海中了,而是整个血色世界来回传递,而爱德拉也察觉到这声音的源头就在天空中的那个空洞之中。
“如此孱弱,如此渺小。”
“如此不堪一击!”漩涡开始加快转动,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席卷的狂风吹散了爱德拉身上的斗气,只余下薄薄的一层还贴附在他身上。
爱德拉感到脚下的大地似乎,不,就是在蠕动,好像是个巨大怪物的肠胃一般,正在配合着漩涡摧垮着他的抵抗。
而这一切落在外边女巫眼中则是另一副景象,在她眼中,爱德拉全身的皮肤以从左脸为起点蔓延开来一条条黑色诡异的纹路,纹路不断地扩张,逐步地吞噬着爱德拉。
她不由啧啧称奇,心中揣测着爱德拉的血脉,殊不知爱德拉的意识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爱德拉意识即将消没的时候,他感到一只大手抓起了他,拉拽着他不断地向上,身后还传来着不知名野兽的怒吼声。
“走了。”有些熟悉的男声传入耳朵,爱德拉发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快速回聚,掌控肉体的实感不断加剧。
当爱德拉完全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还是在巫师帐篷之中,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长桌,长桌后那名女巫目光玩味地看着自己,像是打量着一头珍奇异兽。
女巫的目光让爱德拉很不适,他低声质问着女巫:“你对我做了什么。”
爱德拉的口气有些恶劣,不过女巫并不在意,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爱德拉说道:“没有做什么,我说过,这只是一个小小测试,关于血脉浓度的测试。”
“就单按结果来看,你的资质很不错,不,应该称得上一句天才。不过很可惜。”女巫表情遗憾地说道:“你已经24岁了,远远超过了觉醒精神原力的最佳年龄,要知道一旦超过20岁还未觉醒精神原力,识海就会开始固化,也就代表着几乎没有机会觉醒,没有机会成为一位魔能掌控者。”
“原来如此。”爱德拉心中想到,怪不得他即使尝试修炼少年巫师遗留的冥想法也无法感受到什么识海的存在。
“仅仅只是几乎,并非是一定,说明我还是有希望的。”爱德拉笑着说道。
女巫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惊讶于他的决心,她眼中带着一丝欣赏和调侃说道:“好吧,我对你的乐观很是看好,不过我对你的未来并不看好,所以抱歉了。”
爱德拉并没有露出什么失落失望的神情,参加巫师学院的测试原本就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罢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片巫师的乐园,那么总有机会接触那些超凡人物的,也会有机会接触到那些常人无法接触到的稀有物品来满足自己今后的道路。
毕竟对他而言,无论是巫术还是神术乃至法术,最终能否到达星河彼岸,世界终点都是未知的,而斗气却是实实在在的通往未来的钥匙。
随着他来到这片大陆的时间愈久,他愈发感受到这片大陆的好处,体内斗气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日在增强着,才这么几天,他就感到自己的下一个节点已经有些松动了,相信再过不久就能突破阻碍,到时他就会进入到黑铁高阶的程度,离完全贯穿节点,进入青铜阶位更近了一步。
“不过嘛。”女巫看着爱德拉目光闪动:“我还缺一个药剂学徒,你要考虑一下吗?”
“药剂学徒?”
“对,药剂学徒。”女巫转过脸不去看他:“成为一名药剂大师的学徒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我很看好你哦。”
“……”虽然爱德拉总觉得女巫话语之中有猫腻,让他有种被算计的感觉,不过有这么一个接触巫师,进入巫师学院的机会,爱德拉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太好了!不,我是说,嗯,这是个明智的决定。”女巫转过脸,丑陋的脸上带着足以使孩童止啼的笑容:“好了,今晚你就睡这里吧,反正今天是招生的最后一天了。”
爱德拉隐隐感觉不对劲,不过既然话已出口他也不好改变注意,而且虽说这个女巫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可是谁又知道她真实性格如何,若是他反悔惹怒了女巫,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在这个至少是正式巫师的女巫手上逃出生天。
“呃,对了……”爱德拉迟疑了一下。
“我叫阿瑟,你也可以叫我导师。”
“好吧……导师,我希望您能帮我复原一下我的左臂。”爱德拉迟疑了一会,咬咬牙还是开口了。
“哦,这样啊。”女巫脸上表情恢复了平淡:“孩子,在巫师的世界里任何东西都讲究等价交换,既然你想让我出手帮助你,那你能否给出合适的价码?”
“……”爱德拉解下腰间钱袋放在桌上,袋口松开,露出里面的魔晶和金币。
“不够。”女巫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
爱德拉回忆了一下,从剑甲内兜中掏出一枚戒指,这是来自于那个不幸的白发少年的遗物。
“……”女巫扫了戒指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盯着爱德拉的胸口位置。
爱德拉心口一缩,那个位置正是乳白色伸缩袋的所在,难道她?
突然,女巫挥了挥手,桌上所有的物品都消失不见了,她站起身走到爱德拉身边。
“准备一下,开始了,把甲胄脱掉。”
爱德拉楞了一下,而后迅速地解开剑甲,撕开包裹着左肩的白色纱布,露出一小节断臂。
“孩子,告诉我。”女巫看着他的断臂说道“你这手臂是如何缺失的?”
爱德拉身子微微一僵,看着眼神明亮的女巫想了想,回道:“在与法师的战斗中被斩断的。”
女巫抚摸着断臂上双层的疤痕沟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忍住。”
爱德拉刚要有所反应,就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从左臂传来,他先是闷哼了一声,随后立即闭上嘴咬住牙关,脸上迸沁着冷汗。
他的右眼斜视着断臂处,只见女巫食指点在他的左肩,点点绿色的妖火从她手上飘落,落在爱德拉的皮肤上立刻消融不见了。
而在这之后,爱德拉感到这个旧伤创口剧痛,原本愈合的疤口再度撕裂,肌肉蠕动,骨节发烫,一点点粉嫩的肉芽不停地生长延伸着,最后一条纤细枯槁,苍白无力的手臂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爱德拉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好像自己的体力被瞬间掏空了,他双腿一软正要躺下,身体下意识地运行起了斗气,温暖的斗气环绕在体内,带去一股股热流。
借着这股热流,他勉强站直了腰板。
女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真是厉害啊,我记得上一次我施展催血术的时候那个人足足躺了大半个月啊。”
爱德拉眼神惊悚地看着她,心下想到这哪是什么催血术啊,分明是催命术。
直到许久之后,爱德拉才知道,所谓催血术就是通过消耗被施术者的生命力来到达断肢重生的目的的。
“好了,休息下,明天就要回学院了,你就睡哪儿吧。”女巫摆摆手,指着帐篷的角落说道,随后手一拍,一块巨大的吊布在她身后落下,隔绝在她和爱德拉之间。
爱德拉抓着耷拉的左臂,看了看阴暗潮湿帐篷一角,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在毕竟他也是个久经风霜考验的人,即便是再肮脏的地方他都能安然入睡。
不过,女巫对他的随意态度让他重新审视了下自己的身份。
“看来我这个药剂学徒的确不是什么好差事啊。”爱德拉一边试着活动左臂,一边在心中暗自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