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庭院,凄冷中又带着说不出的萧索之意。
一株枯死的古梅树,树下一座寂寥的孤坟。
坟前两个人。
一个孤寂的中年人,两鬓微白,盘坐在坟前,就如这凄冷又带着萧索之意的庭院。
他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了庭院的外面。
他,就是一个孤独的老者。
一个落拓青年,赤着眼,胸膛剧烈起伏着。
双拳紧握,手臂上的青筋不停的跳动着。
如果墓枫在这里,他一定会认出,眼前的这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秦小羽。
他没有动,殷虹的鲜血,却已经染红他的灰衣。
他痛苦的喘息着,痛不是因为流血,只因为坟前的墓碑上,写着‘爱妻华天霜之墓’‘夫阮天刀立’。
一切的一切,在他的眼里,却是如此的荒唐,好似一个天大的笑话。
中年人坐在雪地里,痴痴的望着那孤寂的土堆,就像一个孩子,望着最爱的冰糖葫芦一样。
他杀人,杀了很多人。
但是他没有杀她,她却自己杀了自己。
一个杀人的人,救不了一个自杀的人。
那个自杀的人,却是他最爱的人。
他便是一个可悲的人。
起风了,惊起古梅树上一捧干净的积雪,落在了坟头。
阮天刀骤然从痴迷的旧梦中惊醒。
他没有抬头,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抬头。
空虚的眸子,依然望着远方的黑暗,是那么的寂寥。
他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没想到,每一个跟我有着关于天霜记忆的,却都是要杀我的人。”
那个温柔的,如水一般的女人。
那个永远没有愁苦,永远只会面带笑意的女人。
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时候,将他拉了出来。
在他灰色的人生中,添上了不同的色彩。
只是这个女人死了。
他的人生,又变成了一片灰白色,甚至比原来的那一片灰色还要更浓。
而他认为一个杀她的凶手,却带他来看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那他算什么,一个笑话?
他低吼着,沙哑的嘶吼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是骗我的,骗我的。”
阮天刀说道“今天我带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向你解释这件事,这件事也是永远无法解释的。”
秦小羽只是赤红着双眼,死死的盯着盘坐在那里,有些佝偻的背影,咬着牙,沉默着。
阮天刀继续说道“我这一生中,错过两件事,两件事都让我痛苦终生,一件便是交了不该交的朋友,另一件就是为了报仇,出卖了我最爱的女人。”
空寂的庭院中,几乎听得到声音震落飘雪的声音。
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那孤寂凄凉的墓碑,缓缓道“当初我遵从她的意愿,放了你,如今我依旧不杀你,如果你真的想为她做点什么的话,那就是记着她,照顾好她的女儿。”
他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丝不苟的拍去身上的积雪,低声道“这样便足够了。”
痛苦,在秦小羽的眼中氤氲,他想起她最后对他说的话,她告诉他“不要去恨,‘恨’只会带给人痛苦,人不是为痛苦而生的。”
那时候的她,似乎便已经决定了自己的意志,一条走向死亡的道路。
秦小羽跪倒在了墓前,他没有说话,痴痴的望着那一座墓,感受着那一份孤寂与悲凉。
阮天刀没有理会秦小羽,佝偻着身子,顺着廊檐走了出去。
他,就是一个孤独的老人。
那是一扇门,朱漆剥落,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
他推开了门,门外灯火通明,即便在黑夜,也与白昼一般。
明亮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背影拉长。
他的身体笔直,直的就像一杆枪。
这杆枪,却用它的名字,威慑了东雪原。
在他身上,决然没有一丝沧桑与悲凉,高大的如同一座大山,巍不可摧的大山
天刀堂,自然是在灯火阑珊处。
宽敞的大厅内,铺着雪白色的柔软兽皮。
十来丈长的距离,陈列着十几张桌子与十几张椅子。
雕栏画栋,金碧辉煌,说不出的庄严,肃穆,高贵。
无论是谁走到这里,心情都会不由自主的觉得严肃沉重起来。
大堂的尽头,竖起一道屏风,屏风上,山河锦绣。
屏风前,有一张宽大的交椅,交椅上铺着一层柔软的兽皮。
他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那里,就算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依旧坐的规规矩矩。
椅子背后有柔软的靠垫,他的腰杆依旧挺的笔直。
他一个人,孤单的坐在那里看不出喜怒哀乐,悲欢离愁,似乎距离红尘万物都那么遥远。
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是那么的一丝不苟。
只因为他叫阮天刀,所以他便不能在拥有普通人的感情。
大厅里,只有一个人。
大堂里,明亮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魁梧的身子,裹着黑色的劲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就像是与北凉的夜融在了一起,那么浓,浓的化不开的黑。
就连他那满脸虬鬓的脸,都带着一种诡秘的黑色。
所以,在北凉,别人都称他,黑面判官。
他拢了拢手中那把黑色的弯刀,望向坐在那里的阮天刀,说不出的恭敬。
就连他那粗犷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尊敬,道“帮主,萧白衣传来消息,说小月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阮天刀的眼睛是平和的,并没有带着逼人的锋芒,任谁有了他的经历,都知道在人面前都应该将自己的锋芒藏起。
现在,他正在凝视着王烈,没有任何的波动,也没有任何的感情。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便知道了吧,只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对着王烈吩咐,道“放出风去,小月与十三公子于七月十五大婚。”
王烈道“帮主,你的意思是?”
阮天刀轻轻抚着椅把手,看着王烈,道“当年的事情,你都知道,小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既然留不住她,那就给她找一个归宿吧。”
王烈皱着眉头道“帮主,只是那小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阮天刀压了回去,道“没事,既然他愿意为了天霜牺牲自己,自然会好好对小月的。”
然后他沉凝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写两封信,你给我找两个可靠的人,给我送到胡不归与欧阳红那里,邀请他们七月十五,来天刀山庄。”
王烈的身子一僵,紧接着说道“帮主,你的意思是?”
阮天刀凝视着王烈,缓缓的道“王烈,你是最早就跟着我的,我一直把你当兄弟,这偌大的基业,也有你一份,如果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王烈那粗糙的坚毅,如岩石雕成的脸,开始变得僵硬,他在僵硬中沉默。
沉默了许久,阮天刀才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他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出去吧!”
王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僵直的身体,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大堂。
灯火辉煌下,阮天刀有些疲惫的闭上了双眼,喃喃道“让一切就在这里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