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皇城,长风殿
长风殿是北汉皇城最高的一座建筑,平日里和煦的春风在这里变为呼呼的疾风,而疾风到了这里,却幻化为疾驰的烈风。
安醉墨长长的衣袖在风中翻飞,天边的云彩时而幻化为红色,时而幻化为紫色。
这里可以清楚的看见出云殿,这里可以清楚的看见蓝玉殿,这里,同样可以看见已近荒芜的青玉殿。
安醉墨身后数步开外,墨凌枫静静的负手而立,黑色的长衫翻飞于空中,漆黑色双目默默的注视着前方。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一阵长风掠过,房檐角上的铜铃发出阵阵声响,安醉墨从沉思中醒来,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不知道多久的墨凌枫,她只愣了一下,即刻便抬步准备离开。
“漠北珲邪王新王登位,你随我同去。”
安醉墨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打量了他一眼,在确定这话真真是从他口中说出时,她冷笑一声转头便走。
“韩王……就快出来了……”
安醉墨猛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更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这消息太突然,但只一瞬,她眼中的惊喜便一闪而逝,脸上迅速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墨凌枫终于肯将韩王放出来,这说明,韩王对他终于再构不成任何威胁……
墨凌枫仔细注意着她脸上表情飞快的变化。
一阵清风吹过,安醉墨的衣袖在风中微拂。
“你去准备吧”他淡淡道。
她看着他,眼中满是讥讽,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听话?
“你可以不去,如果想让他继续呆在那里……”
安醉墨盯着他看了片刻,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长风殿。
墨凌枫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她很开心,是的,她轻快的步伐已经告诉了自己她有多么的惊喜,她只是怕被他看出她的开心,才掩饰得连表情都不敢露出来一个。
他们之间,竟然到了连一个表情都要压抑?
他们曾经,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两个人……
安醉墨从长风殿一出来便飞奔回出云殿,她一口气跑到寝殿内。
他终于要被放出来了……窗外,一片春光明媚,出云殿的桃花努力的绽放着,争相释放着她们最后的颜色。
漠北兴庆府
荤邪王以最盛大的仪式欢迎着从天下四方汇聚而来的王公贵族,荤邪王阿支那演之父本是上上任荤邪王,却被自己的兄弟夺走了皇位,父亲被杀时,阿支那演只有7岁,十几年之间,他游走于漠北各大权利部族之间,终于杀掉了自己的叔叔,重新夺回父亲的汗位。
此番邀请天下诸王前来,即是向天下正式宣布自己漠北之王的地位。
“北汉王,平昌郡主到——”
一人黑袍遒劲,一人白纱遮面,当墨凌枫和安醉墨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大殿的时候,整个兴庆府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人们的眼神从惊讶变为惊奇,大殿上所有的人均是静静的望着这两人,墨凌枫一身黑色蟠龙长袍,安醉墨一袭白色镂金长衫,如此风华绝代的二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番前来恭贺的均为诸国王室成员,其中不乏风度翩翩仪容俊美者。
但偏偏这二人走在一处,将在场所有的人都压了下去,整个大殿仿佛都凝固了一般,浑邪王亲自起身下台亲自恭迎墨凌枫。
安醉墨与墨凌枫在大殿左侧就座,她随意拿起手边酒樽正要递到唇边,忽然眉头微皱,酒樽停在她的唇边。
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从她进正殿开始,所有人的眼光都在她和墨凌枫的身上,但是,她却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终于,当她的眼光逐一扫过大殿上之后,她注意到了大殿右手的方向……
大殿的右手,是一排明亮的窗户,漠北民风彪悍,王庭的建筑也不似武都那般考究,简单的窗户上没有任何复杂的构件,只简简单单以白帘装饰。
光线从窗户外照进来,少了那种雕龙画凤的光影变化,反而显得更加明亮和干净。
白色的阳光中,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男子坐在安醉墨的正对面,发丝以上好的无暇玉整齐束起,他虽盘腿坐在羊毛毡上,但却可以看出他身形修长浩浩文雅。
喧嚣的大殿上,他就那样安静的看着安醉墨,一双黑眸如雾里星光,又如深邃大海。
当安醉墨与他对视了片刻之后,他似才回过神来,微微一愣之后,竟举起酒杯,遥遥向着安醉墨一举,一饮而尽,动作潇洒流畅,竟优雅到了极致。
安醉墨心底暗道,这天底下,竟有如此般人物,静落水滴竹,动如流云过谷。
这回,安醉墨反而有一些不知所措了,看了手中的酒杯,不知道是该回敬,还是不回敬。
正踌躇之间,墨凌枫忽然从旁将她手中酒杯接过,慢慢斟过一杯酒,对着白衣男子也是遥遥一敬,一扬手,一杯酒已经滚入喉中。
兴庆殿的宴席散去,安醉墨回到住所。
夜晚的漠北和北汉差别很大,漠北的天气白天骄阳似火,夜晚却异常清冷,这三四月间的时节,兴庆府的夜晚却好似深秋一般的寒冷。
正因为寒冷,侍女们在殿内都燃上了充足的炭火,安醉墨不习惯这炭火的味道,从一进入殿内就觉得有些闷不透气,于是她穿上狐裘,自阁楼上走出殿外。
漠北新王登基,选的是十五的吉日,今夜正好月圆,安醉墨在阁楼的回廊外静静的看着一轮圆月,那明月是那样皎洁,她心里忽然不知道怎么就泛起啦一阵酸楚的味道。
一阵凉风吹过,安醉墨觉得这风吹到了心底,浑身都泛起了阵阵凉意,她将手的竹箫放在嘴边,浅浅奏出一首飞雪,身后的满月映得她脸颊上一片银色光华,缓缓的箫声像流水一般倾斜而出,流淌过墨色的空气,流淌过墨色的夜,流淌到阁楼的屋檐上,流淌到阁楼的每一个角落。
不久后,箫声停了,她仰头注视着夜空中悬挂的一轮明月,心情平复了许多。
良久,她转开了视线,忽然发觉楼下的院中站着一个人,正遥遥看着她。
她立刻认出这是白天朝她敬酒的那个白衣男子,他的衣服华贵文雅,容貌如同朗月一般高贵,他就这样微笑着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片刻后,他远远向着安醉墨行礼,但就是在他低头行礼的时候,他的目光仍旧紧紧盯着她。
安醉墨在心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却还是朝他礼貌的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回到了屋内。
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看见这个人了。
那一袭白衣立在院中,白色的身影像雕塑一般凝固在空气中,许久之后,飘然转身,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三日后,各皇室成员尽数归国,安醉墨也随墨凌枫启程,到达武都已经是半月之后的清晨。
安醉墨骑马跟在墨凌枫身后进入皇城,才走到上元殿前,安醉墨忽然觉得阳光异常刺眼,抬头望向上元殿的方向,只觉得一轮光辉晃得自己睁不开眼。
待适应了金色的光线,一袭熟悉的青色掩映在晨曦的阳光之中,安醉墨跟墨凌枫均是停了下来,安醉墨静静的看着飞阁上那个熟悉的青色身影。
忽然绽开了赤金般灿烂的笑容,她用力抽了一下马,白色的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狂奔向飞阁的方向。
安醉墨的眼里只有飞阁之上那抹青色的身影,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她在与墨凌枫擦肩而过时,墨凌枫如星辰般深邃的黑眸,渐渐的幻化为一片波涛汹涌的黑洞……
安醉墨冲上飞阁,手中还握着马鞭,由于跑得太快,她的呼吸急促,脸上泛着绯红,待跑到墨亦城的身前,她终于又看到了墨亦城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墨亦城永远都是这样含笑望着她,得意的时候,失意的时候,墨亦城的笑容竟然丝毫都没有改变,亦如一年前一般。
安醉墨看着他,眼中的泪水忽如决堤了一般汹涌而出,墨亦城含笑看着她,缓缓向她伸出了双手,做了一个拥抱的手势,安醉墨一下扑到墨亦城双臂中。
飞阁上两个翻飞的衣袂,映着天边晨曦中的薄雾与飞鸟,凝固成人间一幅美妙画卷,而飞阁之下,墨凌枫策马而立,高傲而孤独的背影融化在赤色的阳光中……
黑夜,静静的流淌,这是一个下玄月的日子。
安醉墨站在窗前,紧紧抓着窗棂上,疏影几乎快要连气都不敢出,她注意到安醉墨的双手越抓越紧,指甲深深的嵌入木头,混身开始不住的颤抖。
窗外的桃花已经开始凋谢,失去了往日妖娆的面容,半新不旧的耷拉着头,等待着最后的一阵春风,将最后的颜色带走。
青玉殿已经荒废了一年之久,院内杂草丛生,完全不像是皇城的一个宫殿。
墨亦城负手握着一卷圣旨,站在回廊之外,黑色的藤蔓在他脚下肆无忌惮的张扬着。
安醉墨一路匆匆行到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却忽然不忍心上前打扰他,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缓缓走到他身边。
一阵清风吹过,院内的杂草沙沙作响,安醉墨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沉没入无声的死寂中。
“阿墨,别去找他……”墨亦城打破了尴尬的寂静,他转身拂过她飘扬的长发。
安醉墨的心底泛起一阵酸楚
你会……再回来吗?她的双眼仿佛在问他
墨亦城沉默……
“我明日一早就走……”
“……”安醉墨看着墨亦城,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阿墨,别难过”
“你我都知道,这是注定好的,不是吗?”
“比起被虐杀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这已经是他额外的仁慈了……”
墨亦城的脸埋没在黑夜之中。
一年了,墨凌枫整整囚禁了他一年。
这一年中,她多方打听得知,那个地方,看不见任何光线,那个地方,只有茶几那么大,他如此身形修长的一个人,睡觉吃饭竟不得不保持同一个姿势卷缩在那里。
这一年中,他不知道自己要被囚禁多久,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也是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