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见阳双手背后步伐极快地向前走,嘴巴却也一刻没闲地嘀咕着。
“这个时辰还往内院来,小爷倒没想到你还有这个胆子,真是让人……”
刘立言始终一言不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好像丝毫没有听见鲁见阳的话。
二人走的快,转眼便到了内院门口。鲁见阳猛地停下,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男人,眼神审视般的将刘立言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鲁少爷,有话对我说。”刘立言稳稳地开口,不是询问,却是陈述。
鲁见阳微微挑眉,“是,本少爷有话说。”说着他歪歪头,貌似随意地看着对面的人,“你是辛家钱庄上的账房先生,我就随着他们,称呼你刘先生,如何?”
“鲁少爷随意。”刘立言道。
“我看你大概与我年纪相当,所以,咱们说话也不用太过拘谨了,嗯?”鲁见阳接着说,“按理说,本少爷是这辛府的客,不应对辛府之事多嘴,但是就凭伯父伯母待我如家人的这份热情,我就不得不啰嗦几句了。刘先生,天色都这么晚了,你做出刚才那样的事情,好像不大合规矩吧。”
鲁见阳似笑非笑地看着刘立言,故意抬着下巴看他。
刘立言不以为意一笑,“鲁少爷,您的意思,我不大明白。”
“你不明白?也是,从你的立场,怕自己得罪了大小姐,回来就跑去给大小姐道歉,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你可能着急了些,至少应该等到明日,你说呢?”
“是,我明日会去。”刘立言直接略过鲁见阳的针对,淡定回应,“劳鲁少爷挂心了。”
“……”鲁见阳没有想到他竟会这么说,平日里都是自己把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此时滞语他才发觉,面前这个男人没他想象的好对付啊。
“生了一副好口才却做了账房先生,可惜了。”鲁见阳笑着说,此时他看刘立言已经换了一种目光,语气也收起了方才故意为之的轻佻。
“鲁少爷谬赞,账房先生是不怎么说话的。”
“刘先生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何必跟我绕呢。”鲁见阳调整了下站姿,一副翩然公子哥儿的模样纵使在夜晚也极为显眼。
“鲁少爷见谅,天色已晚,您不妨有话直说。”刘立言淡然而立,俊朗的脸异常清晰,和鲁见阳站在一处毫不逊色。
鲁见阳忽然笑了,一边踱着步一边道,“先生这性子倒是挺投我脾气的,不过,我反而觉得更讨厌你了呢。”他站住身,眼睛并不看刘立言,“想来也不奇怪,能让倾儿如此的人,应该是有些不同之处的,呵……”
刘立言闻言抬了抬眼皮,没有做声。
鲁见阳接着说:“我并不是迂腐之人,但也不会看好你。”他依旧带着笑,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意味不明,“或许,我还可以给你一句忠告,不要让自己陷入艰难的境地,也不要让别人艰难。”
鲁见阳说罢摆摆手,转身欲往自己院子里去。刘立言却突然开口。
“多谢鲁少爷提点,只是作为自小生活在艰难里的人,立言并不畏惧艰难。”
他仍是没有起伏的语调,像是随意说出的话,却让听的人感到一丝压力。鲁见阳脚步顿住,眼睛在暗夜里微微眯起,“那自然好。”他轻轻说,而后径直离去。
刘立言也没有在原地停留,他收回视线,步伐稳稳地回了前院。
辛容倾被半拖回梅苑,脑中缠绕着方才从先生那里听来的话,魂不守舍了一整晚。
这一晚,注定有人难以成眠。
第二日辛容倾是被莲子叫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见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了卧房,空气中好像少了几分冬日清晨的冷意。辛容倾揉揉眼,懒懒地坐起来。
“睡得好舒服啊。”辛容倾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纤细的手指搭在嘴唇上,打了个满足的哈欠。
“我的大小姐,您今日怎么这样能睡,夫人都叫人来催了。”莲子在床边絮絮叨叨一脸急色。
“怎么了,娘找我有事吗?”辛容倾任由莲子往她身上套着衣裙。
“是老爷有事找小姐,老爷这会儿还在正院等着您呢。”
“爹找我?什么事啊,这么急。”辛容倾坐在妆台前,想不出父亲找她会有什么事,索性不想了。
莲子以最快的速度将辛容倾收拾妥当,一路催促着去了正院。
“爹爹,娘,”辛容倾面色微红,对着辛老爷辛夫人一礼,声音调皮,“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你这孩子,我怎么听下面人说,你睡到现在?”辛夫人笑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辛容倾上前挽着辛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娘可别怪罪,女儿昨夜净做梦了,是以有些睡过了。”
“姐姐怎的就做了一夜的梦?是什么梦,说来我们听听吧。”辛明月也在一旁接话道。
“梦做过就忘了,怎么说啊。”辛容倾敲敲妹妹的头,转而看向辛老爷,“听莲子说是爹爹有事叫我?爹爹勿生气,女儿来晚了。”
辛老爷一直在旁边悠闲地饮着茶,带着笑意看着妻女说话,此时他放下茶杯道,“你知道错就好了。容儿啊,为父有件事要告诉你。”
“爹您说。”辛容倾连忙坐正。
“为父这次南下,已经基本确定了和鲁家的生意合作,以后,咱们辛家的钱庄也会开始在南方几个城落户。这其中呢,也会有你的嫁妆。”
“嫁……嫁妆?”辛容倾一时有些愣住。
“这个且不说了,在你出嫁前你娘都会细细说与你。为父要说的是,从今日起,你要更加认真地学习管账,争取嫁到鲁家后,不要让人家看扁了,嗯?”
辛容倾已经瞪大了眼睛。嫁到鲁家后?如今自己的亲事还没有定,父亲就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已经与鲁家商量好了的?看母亲满脸含笑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早就盼着自己嫁到鲁家了吧。也是,那鲁见阳这些日子整天在辛府晃悠,把母亲哄得心花怒放的,对于这门亲事她怎么还会有意见呢?
只是,就没有人问问自己的意见吗?辛容倾心思百转,眉头渐渐拧紧,得想个办法出来才行。
“姐姐,姐姐?”辛明月晃着辛容倾,“姐姐难道是高兴傻了?”
“啊?”辛容倾回过神,“爹……”
“姐姐,爹爹让你回去好好跟着先生学呢。”辛明月一双大眼睛有些黯然,却仍抓着辛容倾的衣袖,轻轻说着。
“管账和礼仪,你都要仔细学,可记住了?”辛老爷厚厚的声音传来。
“礼仪?什么礼仪?”辛容倾方才走神,根本没有听见辛老爷后面说的话。
“是新式礼仪。”辛夫人接过话,“你是要嫁到鲁家去的,见阳他是进过新式学堂的,你当然也要懂才行,免得嫁过去后叫人笑话。”辛夫人温柔地说。
“既然如此,那女儿不嫁给鲁见阳不就好了。”辛容倾大着胆子道。
“不要胡说。”辛老爷严厉起来,“容儿,你如今已经快要嫁人了,这莽撞率直的性子,也要改一改才行。对了,管账和新式礼还是由账房的小刘先生来教你,之前我听说你对他有些不满,听爹的话,就不要再计较那些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好一切准备,去做鲁家的媳妇儿,明白了吗?”
辛夫人见老爷如此,连忙笑着道,“容儿只是这么一说,老爷何必当真。老爷,为妻倒是觉得,不如让月儿也一起学学,两姐妹做着伴儿兴许学的更快呢,您以为呢?”
“嗯,月儿也不小了,早晚都要学的,就依你吧。”辛老爷又喝下一口茶,放下茶杯站起身,“不早了,我去钱庄看看。”
辛容倾乖巧地行礼送辛老爷出门,心中却和方才不同,填满了一些抑制不住的雀跃。
父亲说,还是叫小刘先生来教自己。小刘先生,就是她想的那位先生吧。就是那位,她挂在心中无法放下的先生。
“姐姐,你笑什么?”辛明月转过身来就看见自己姐姐脸上的笑,那笑像是从她心里开出来的花,衬得她的脸更好看。辛明月不自觉地,竟然有些失落。
“我哪有笑,你看错了。”辛容倾又伸手敲一下妹妹的头,转过身去对辛夫人道,“娘,我饿了。”
在正院用过早饭,辛容倾对母亲说要回院子里去看账册,辛夫人高兴地让她走了。辛明月却磨磨蹭蹭说午后再去,弄得辛夫人直说她偷懒。
辛容倾回到梅苑,坐在镜子前摆弄着头发,眼底的笑都溢了出来。对于父亲和母亲所说的要她嫁到鲁家,她虽然不快,却也不怕,左右现在亲事还没有定下。只是对于这终身大事,她明白,确实是要有个结果才行的。
辛容倾抿抿唇,对着镜中的美人眨眨眼。
“大小姐,先生到了。”莲子从门外进来,对里屋道。
辛容倾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刘立言已经来到廊下,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辛容倾自屋内出来,衣裙轻摇,仙女一般。
辛容倾出了屋门,看着刘立言,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她趁自己还没站定,对着刘立言道,“先生书房请吧。”
刘立言点点头,没有再看她。两人一前一后向书房去了。
莲子上茶后就退出门外候着,书房内只剩下站着的两人。
辛容倾想起他昨晚说的话,两手在袖中绞着,拿不准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刘立言右手攥成拳背在身后,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良久,他上前一步。
“大小姐,在下刘立言。”
辛容倾被吓了一跳,她看着面前的人,他弯着腰,双手抱拳行了个极为紧张别扭的见礼。
“你……你说什么?”
“啊?”刘立言显然是第一次这样做,他抬起头,紧张得脸都涨红了。
“我问你方才说什么?”辛容倾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刘立言也看着对面那双他思念了许久的眼睛,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吸进去一样,他直起身子,慢慢地说:“我说,我叫刘立言。”
屋内安静下来,两人相互看着,谁都没有开口。明明还是站在原地的两人之间,此时却好像没有了距离。书房被冬日暖暖的阳光罩着。
辛容倾忽然笑了。她从矜持地笑慢慢变成开心地笑,始终看着对面的人。
刘立言也笑,却被她的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找回面子,双脚非常自然地走向辛容倾,双手伸出,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房中的笑声戛然而止。两个人,两颗心,靠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