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夕阳如血一般殷红,逐渐没入群山,天空橘黄,恍若烈火燃烧。怒星山东北部原本葱翠蓊郁的槐林已如焦黑灰烬,难觅生机,仍旧冒着浓烟的枯枝荒颓垂落着。偶尔有几只乌鸦飞过,留下阵阵哀鸣。昨夜的那场滔天火海几乎将路星城淹没殆尽,即便被艰难扑灭,所蔓延燃及之处也都变得默然死寂。
梁守志穿着青紫色的布制便服,身骑灰色战马,紧跟苏涯、魏明剑,疾行于山林中。他头顶正中头发稀少,细小的双眼布满血丝,此刻他表情凝重,疲倦到近乎苍白的脸上却又分明有几丝不耐。近些天来路星城流寇四起,罪案频出,早已让他废寝忘食,心力交瘁,奈何又袭来一桩浩大的纵火案,他纵使有三头六臂也难顾周全。
近来的劳苦,也让他脱发的情况更严重了。
梁守志强行抑制住心中烦躁,生硬地说道:“苏执使,这场火灾,范围极广,真相恐怕都被掩埋在灰烬底下了,我看地毯式搜寻只得倚靠城主的军队啊。即便纵火贼真的顺着怒星山逃走,现在快马加鞭也不可能追上。至于你要找寻证据…恕我直言,这样风驰电掣,你又怎么可能留意得到周遭的微小细节,找到犯罪的蛛丝马迹呢?”
他担任路星执法使已逾十年,破案无数,却没能像苏涯那样曾侦破牵连甚广的错综大案。何况路星只是小城,仕途发展极其有限,名声既被苏涯压过一头,他秉着圆滑处世的原则,就不得不尽量配合苏涯,即便公务繁忙。
苏涯没有说话,依旧策马于丛林间穿梭,还一直试图用意识来感受发现灰烬中的异样,他办案时经常像现在这样穿着修身的黑色执法套装,腰间还佩戴着一柄荧光剑,那是雾星名匠左正用雾星钢制造的。
而虎背熊腰、一身白色防火蚕丝套装、骑着棕色战马的魏明剑却忍不住开了口:“苏执使当然有他自己的方法和判断,现在时间又紧迫,自然来不及向你解释。”
梁守志沉声道:“那你呢?关于你们的查案计划,你总该有空来告诉我吧?但我看你现在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完全帮不上他的忙。”
“我确实帮不上。也还不够资格当执法使,现在只是跟在他身边打打下手罢了。但苏涯办案的时候经常灵光乍现,然后毫无拖沓地行动,绝不会向我解释或是容许我发表疑问。”魏明剑对此很坦然,他深谙自己的斤两,平日里也是谦虚谨慎。他对苏涯钦佩万分,对方与他年纪相仿就已屡破奇案;又对苏涯万分感激,因为自己虽出身寒门,甚至一度贫困潦倒,对方却视他为兄弟,不但在经济上有所援助,还让他跟随左右,不断辅导他破案的技巧,看好他未来也能加入执法堂。
“我承认自己不如他有名,但这一路上他对我不加理睬,也未免太傲慢,太不尊重我了。而且我手头还有几个案子,那可都是些烫手山芋,他却让我耗费时间来不明所以地配合他,也太不识大体了。”梁守志语气骤冷。
“梁大人,苏执使只是太专注了而已,他往日里都是很平易近人的,希望你能谅解。他的查案方式也很难被人理解,但最后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魏明剑虽然也是一头雾水,对苏涯却是大有信心。
“哼!我可没空陪你们玩过家家,我的手头还有几桩案件尚待回去处理。苏执使,我虽不了解你的手段,但你已耗时不少,若还是毫无发现,最好立即随我原路返回。否则要是迷失在这个鬼地方,我可概不负责。”梁守志忍不住用上了嘲讽的语气,棘手的案件让他背负了太大的压力,看来他已有些心态失衡。
魏明剑只好闭上了嘴,半晌,苏涯才逐渐放缓了行进的速度,惭愧地说道:“抱歉了,梁执使,占用了你太多时间,但现在我已有了发现。”
“真的?你发现了什么?”梁守志顿时眼前一亮,这让人感觉,他向来对事不对人。
“大片山林都被大火吞噬,火被护卫队扑灭后,重燃的几率理应不大。但据我刚才的观察,有多处燃区有复燃的现象,你不觉得这很奇怪?”
“确实很奇怪。”魏明剑答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梁守志顿时冷哼道:“怒星山的山风刚劲十足,这在整个大陆都是出了名的。山风呼啸,就连细小的火星也可燎原。”
“那你不妨看一看。”苏涯一声长吁勒紧马缰,他的银色战马便在片刻的惊嘶后立即停下。他娴熟地翻身下马,走至一棵被烧焦了大半树干的老槐树前。老槐树依旧高耸挺拔,枝叶尚还繁茂,那被烧焦了大半的树干,漆黑却又有些潮湿,仿佛被涂上了一层煤油,阴森可怖。
梁守志和魏明剑也下了战马,苏涯取出白色棉布在树干潮湿处抹了一把,白布立即变得又黑又湿,他将其递给了梁守志,说道:“这就是证据。”
梁守志仔细地看了许久,才沉着脸道:“这上面确实有酒精残留,槐树的水分被蒸发到表面,冷却液化后除了稀释酒精,一些油脂液也覆盖在酒精表面,所以才没有继续燃烧。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城主的军队经过调查,昨日就已证实纵火的原料是酒精了。”
魏明剑拿过梁守志手中的证物,想从中看出端倪,他相信苏涯已从中窥到奥秘,所以并没有因为梁守志的质问而为苏涯感到忐忑。
苏涯说道:“你仔细闻闻看,棉布上还有一点木瓜的香味,那应该是怒星城独有的特产‘萤火木瓜’。”
这种木瓜除了能在黑夜里像萤火虫那样发光外,还可以使酒精的燃烧时间更为漫长,在极低的温度下也可使酒精复燃。
梁守志又拿着布料闻了半天,方才点头道:“确实有木瓜味。”看来这些天的劳累已是他的反应变得迟钝。
魏明剑拍手称道:“厉害啊,苏涯,你那简直就是狗鼻子!”
苏涯瞪了他一眼,无心玩笑,他不喜欢在别人在办案时不够严肃。魏明剑悻悻地闭上嘴,梁守志又道:“也就是说,这起纵火案,躲在幕后的恐怕是司马家族的人。”
苏涯点头道:“有这个可能,但我们还需要找到萤火木瓜的残骸,才能进一步地证实。”
萤火木瓜只有在怒星城特殊的黑土地里可以生长,种植条件尤其苛刻,而且存活率极低,现在只有贵为怒星城两大世家之一的司马家族有能力去经营种植。
“苏执使,我为我方才的无礼向你道歉,望你能包容我的肤浅。现在我一定尽力配合你,有何需求你尽管吩咐,我也真心希望纵火案能早日被侦破。”梁守志十分诚恳地说道。
苏涯笑道:“梁执使,谢谢你的支持。我们继续向前寻找证据吧,我相信还会有所收获的。”
昨日,怒星山脉吹的是东北风,所以火势一直往西南蔓延,怒星山的山居部落似乎忙于躲避大火,已不见踪迹,起码在附近不见。他们轻骑南入深林,然后转向西南,随即又向南。夜幕降临,他们又星夜加急,不断推进,点起火把和着星光照明,正好一路紧咬着大火在深林里焚烧形成的小道。
梁守志忍不住问道:“我们为何要走大火形成的小道?犯人不是会沿着与道路不太相干的方向逃跑吗?”
苏涯道:“这山林原本十分凄寒,树木密密麻麻,没有这小道的话行进极为困难。而且大火燃起后,军队的反应很快,纵火犯不但要尽快撤退,还不能给军队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他们更保险的做法,理应是浴火潜行,借助火焰掩护,也可以避免留下蛛丝马迹。”
梁守志道:“但他们也有可能会害怕烈火,所以跑到别的方向。所以我不太同意你的意见,苏执使,我们不应这样贸然前行。”
魏明剑道:“梁大人,我们现在三人成行,时间又极其紧迫,我也同意顺着道路走,所以你就暂且少数服从多数吧?”
苏涯笑道:“有道理,那我们走吧。”
梁守志只好屈服,他觉得有些可笑,苏涯的查案方式为何如此轻率。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种想法,因为在那条道路,他又闻到了熟悉的木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