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雾星城夜凉如水,几点疏星与新月隐现在朦胧的雾气和云影中。
雾星执法堂在昏暗迷离的夜色里依旧雄伟壮丽,而内里明亮的灯火渐渐熄灭,执法使和差役们结束了当天工作,已纷纷离去。只剩执法堂旁的大榕树上有几只乌鸦发出啼血般的哀鸣。
林夕诗却依旧坐在执法堂的一间书房里埋头苦干。这间宽阔的书房为她专属,几个木质书架密密麻麻地堆放了上千本书,古老的白色石墙,明亮的雕花壁灯,通风采光均属上佳的大窗户,都极其符合她的心意。
书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案件资料,为了能将其按时处理,她已加班加点了半个多月,本就柔软苗条的身段愈显消瘦,黑眼圈也愈深。此时她俏眉微皱,目光凝重,纤细的手撑在桌面托着腮,陷入沉思。半晌,她终于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摇了摇头,又理了理黑色的披肩秀发。
“真是见鬼!这个月的资料居然比以往多了好几倍,都怪那起复杂的纵火案,哼!真是累死我了。”林夕诗自言自语地发出感慨。近来几个月她处理执法堂的资料已愈发得心应手,深得父亲赞赏,她可不想因为这起纵火案而让父亲失望。
“不对!这都是拜苏涯所赐的!这家伙平日里办案总是踩界,还霸道执着蛮不讲理,就算破案了也要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收拾!”说完她无奈地看向窗外的疏星,小眼神变得幽怨起来。
她握紧小拳头捶打桌面,力道竟大得让书桌和资料都晃动起来,边捶打还边嘟起樱桃小嘴嗔怒道:“死苏涯!死苏涯!幸亏我的例假不在这半个月内,算你走运,不然我一定要你好看!”
这时一阵敲门声骤起,林夕诗不得不从烦躁中回到现实,她赶紧整理了一下被弄得有些杂乱的书桌,深吸一口气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请进。”
门被打开,先是一阵冷风吹送而入,使石墙上壁灯的灯火忽明忽灭,接着进来的是一个须发花白却依旧身强体壮的年迈差役。差役身着红色的呢绒服,这让他看起来稍显年轻,他面带担忧地问道:“林小姐,你没事吧,我刚刚在外头仿佛听到你在房里很不舒服地叫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夕诗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庄重与干练,她微笑端坐着,用很有亲和力的声音说道:“哦,杜伯,我没事,只是案件资料太多,我一思考起来就难免自言自语。”说完她的表情又有些尴尬,看起来十分可爱。
杜伯慈祥地笑道:“没事就好,唉,你才18岁,就要肩负重任,处理这么多的资料。平时可要多加休息,注意身体啊。”他眉头的皱纹在微笑时紧缩外凸,这使他眉心的大黑痣清晰明显。
林夕诗也甜甜地笑道:“好的,谢谢杜伯。其实也不算什么重任啦。执法使们把案子侦破后,让我负责给他们善后而已,顺便把重要的资料整理好。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林夕诗向来对自己定位清晰,也尽力谦虚待人。
杜伯道:“我这也60多岁了,儿子也长大了,已能把家庭照顾得非常好,我回去也是闲来享受。但最近案件颇多,你们很多人都要加班加点,所以我就寻思留在这里,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说来,他在执法堂任职也有三十多年了,即便一直都只是个差役,却一直毫无怨言,尽心尽力。往日里也是平易近人,所以在执法堂里很受尊重。
林夕诗温柔道:“杜伯,不用担心我们的,我处理完这些资料就可以走了。你早点回家吧,不然难免会让家人担心的。”
杜伯点点头,道:“好吧,那我就先走了。”说完,他转身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林夕诗的心头淌过一股温流,看起资料也更专注。她又苦干了一个小时,肚子已彻底被饥饿支配,这才站起身来,打算到附近的饭店,解决晚餐后再继续通宵达旦,倘若不能把这些工作及时完成,她都不想去做别的事情,甚至无心休息。这真是多亏父亲和唐阿姨的影响,她这样想,他们都是做事专心、毫不拖沓的人。
书房外是一条宽敞的过道,过道很长,两旁青砖石墙上的壁灯陈旧却尽显优雅,略微昏黄的灯火让过道略显明亮,静谧安详。
林夕诗疲倦地走在过道上,忽然,一阵很有规律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然后她就在昏黄的灯光里看到有人向她走来。来人是个英俊潇洒的威猛少年,年纪与她相仿,穿着银灰色的西服和乌黑锃亮的牛皮鞋,稀疏的胡茬让他颇具成熟的男人气息,1米8的身高,比林夕诗还高出半个头。
两人走近后,少年便很自然地将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挺直腰杆,他清澈明亮的眼睛略微俯视着林夕诗,然后淡淡地说道:“夕诗,我理解你任务繁重,今夜又不得不留在这里批阅资料,难以分心。但是执法堂的铁闸门既然没有锁上,你就不应让任何一位差役在此逗留。”
林夕诗问道:“你是说杜伯?”
苏涯道:“是的。刚刚我盘问了一下杜鲁,他说在你书房里待了一会儿。”
林夕诗道:“没有错,这我可以替他作证,他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帮我们的忙,之前确实有在我书房里。”
“如果他偷了执法堂内的机密资料,你该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林夕诗嘟起了小嘴,但语气还是很平静:“不会的,苏涯,杜伯是个完全可以信任的人,绝不会有偷窃机密之类的异心。你不应该这样盘问他,他可是执法堂的老人了。”
苏涯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夕诗,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执法使,就一定要有客观的态度和严谨的思维,我不否认杜伯对执法堂的奉献,执法堂已在他生命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但凡事都有万一,一个家庭如此美满的老伯,为何不早点回家享享福?我去盘问他,你知道的,也不过是秉公办理而已。”
“秉公办理?”林夕诗忍不住用手叉着腰,音调也提高了几分,“死苏涯!你也懂得说‘秉公办理’?你看看你之前办的那堆案子,不错,你很棒,那些疑案都被你破了。但你这破案的过程真让人难以接受,那些侦查的手段,总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很多组织机构都被你得罪了,现在父亲要求我一定要给你完美地善后。光是路星城那起纵火案,就已经让我忙了两天两夜,现在也还没给你善后完。哼!都是你,为了破案总是不择手段,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站在你身后,为你收拾烂摊子的人的感受?”林夕诗很是委屈,都是苏涯这家伙踩界破了纵火案,导致自己现在疲累不堪。
苏涯正视着她愈发委屈的眼神,缓缓道:“夕诗,这不一样。罪犯才不和你讲那么多规章制度,倘若一切都循规蹈矩,那些疑案将永远让你毫无头绪。在不给民众带来更多伤害的情况下,无论用什么方法,但最终得以破案,就是最重要的啊。”
“那算我倒霉,摊上了你这么个上司。真不知道我父亲为何如此纵容你,还让我尽量满足你查案时的需求。”
“林堂主除了刚正不阿,做事尺度也要把握得很好。唉,谁叫他是堂主呢?所以他很需要我这样的帮手,去帮他解决需要踩界才能侦破的棘手案件。”。
苏涯又道:“而且,我破案后虽然会留下不少烂摊子,但这些烂摊子却能让你得到很好的锻炼,你既能接触到最疑难的案件,又能从中学会我的破案思路和技巧,这对你日后成为执法使是很有帮助的。所以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也是用心良苦,你可别辜负了他的心意啊。”他对自己说的话十分满意,差点就想笑出声来。
林夕诗依旧气道:“哼!都说不要试图和女人讲道理,你这人却能颠倒过来。”她觉得执法使都是极其擅长诡辩的,难怪这家伙在1年前刚满17岁时就能成为执法使,不但是史上最年轻的执法使,而且还屡破奇案,甚至已名动寒星大陆。
“对了,今晚你可以好好休息了。那起纵火案,我已和怒星城兵工厂的厂长孙硬深入交涉过,孙硬对此表示理解,不会再追究我们的责任了。”
“真的?那这个纵火案就可以结案了?”
“当然是真的。”苏涯笑道。
“‘铁驴’孙硬,可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啊,脾气就和他的名字一样硬,你是怎么把他拿下的?”林夕诗顿时兴奋难抑,因为纵火案的完结也意味着她可以停止加班,好好休息了。
“我自有我的方法将其拿下。夕诗,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接下来的几天,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说完,他慢慢地伸出手,轻抚了林夕诗柔柔的秀发,深眸里满是关怀与温柔。
这让林夕诗觉得看到了夏日里深邃多星的夜空。
他的手真暖和,林夕诗这样想,这让她之前的委屈消失殆尽,于是她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你跟孙硬交涉的方法,一定和踩界办案时用的方法很类似。虽然这样的做法我不敢苟同,但我知道你一定费了不少力气,所以,谢谢你。”
她还想说“你本不必这样做,毕竟善后的事情与你无关”,但她并没有说,苏涯的成功交涉让她省去了很多麻烦,他为何要如此费力,难道是为了自己?想到这,她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涟漪。作为她上司的苏涯虽然平时对她要求严苛,也总要她收拾烂摊子,但对她还是很关心的。
苏涯笑道:“你还没吃晚饭吧?”
“没有。”半晌,她理了理额前的直刘海,又深吸一口气,道:“你呢?要不要一起去吃?”
“我吃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