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凰城外的凰爪山,撕裂的山石,崩毁的草木,坍圮的神庙,无数死伤妖兽的庞大躯体摔落在山石间蜿蜿蜒蜒流淌的血液中,这片血色世界里不时跳动着一簇簇火焰,赤红有之,幽蓝有之,暗紫有之,银白有之……
这些火焰所过之处一片枯焦,淡淡的惨白雾气随之缓缓覆盖住凰爪山的大片区域,从远处眺望整片山脉,可以看出一只完全由雾气形成的形似鸟雀的生物,正笼罩在山脉上空。而本应该是清晨充满生气的淡红日光,也只能在这片雾气中曲折的支离破碎成惨惨的光斑,散落在山地各处,不时响起的几道嘶哑凄厉的兽吼,更是为这场景增添了几分诡异凄伤。
如果这片天地间,还有能够听懂镇守九凰山脉的那些妖兽血脉后代们的古老祭祀语言,或许便可以更直接的明白,他们心中的悲苦了。
“为什么,先祖你们曾说过,封印不破,凰祖不出,现今封印尚且完好存在,可凰祖却已……我等不甘,亦是不忿,为何……为何?我等坚守这许多年究竟所为何?我等血脉后人,于先祖你等又为何?”
另一偏僻之所在,一间外观稍显古旧破败的茅屋,在周边青松翠竹的掩映下有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宁静氛围,若是再加上屋前那位跪坐在一方矮案旁身着素服的女子,就更多了分典雅气韵。
瞧她的动作,应该在折某样东西,一张三尺来长的惨白纸张缓缓变换着形状,许久却又好似只在一息之间,一只同样惨白的鹤便出现在她的手上。
轻轻地,她将那鹤放下,侧了侧如玉般的脸,细白的脖颈在略略向下的微小动作里呈现了丝诱人的弧度。素服女子目光柔和的注视着静静横在案上的玄木琴,慢慢地伸出纤细又毫无杂质,仿若剔透的寒玉石也样的左手轻缓地抚弄一遍琴身,恰似温婉女子爱抚熟睡中的情郎面庞,却又格外小心唯恐吵醒他一般。
“铮铮!”
素服女子弯弯的娥眉微微蹙起,许是回忆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霎时琴上便传开金石交击之音,一派肃杀之气扩散远去,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轻摇了番螓首,素服女子抬起圆润的下颌复又低下,轻呼了口气,那鹤便扑棱着宽大的羽翼欲要展翅高飞。
“要变天了,告诉我他在哪儿,这就是最后一卦,从此天机于我再不相欠。”
“唳!”
看着那鹤远去,女子的神情有些哀伤,默默地伫立良久后,一巻衣袖,这方世界整个儿都仿佛笼罩在袖底。刹那间,她的袖口一角隐约闪动了几下,好似多了片阴影,似竹似松似云彩,这方世界竟是被她收进了衣袖中!最后,素服女子缓缓地一步迈出,瞬间她人便模糊了下去,消失在原地。
……
刚刚绕着莫府后山一半的莫醉,尚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拦了下来,刚要推开来人的莫醉,瞅到那稍稍有些熟悉的冷硬表情,便讪讪的停下动作,转而用一种痞气十足的口吻说道:“哟!这不是我莫府的隐卫首领莫大大人嘛?这刚入春不久就是好啊,风大能把人吹起来,来来来,快和我说说,这得多大的风才可以把实力高强如您,都给吹到我跟前来了呀?”
说着说着,莫醉还挑眉绕着那黑衣人莫大转了一圈,挑剔十足的上下扫视一番,完事后还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一只脚不停的颠着,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晃晃悠悠没个正行。
这一切看得莫大直皱眉头,不是被气的,完全是被小少爷大人装出的痞气样给逗乐,却又不能笑,只得强自憋着。
记得以前的小少爷大人,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子过的,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东西又到底该什么时候交给小少爷大人呢?
心底沉吟着,莫大更有些郁闷的想着,小少爷大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想起吩咐给他的那件事,快想起来吧!
半晌,莫醉有些不耐烦的再次出声,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怎么这段时间要么见不着你,要么见着你了,最后每次都成这死样啊?”
惊觉已经出神了的莫大,立刻低头说了句:“族长请您过去,有要事!”
要事两个字上咬得极重。
“哦?”看着低头的莫大,莫醉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又去拍拍莫大的肩膀,有些好笑地说道:“这么拘谨干什么,我又不是什么洪荒凶兽。”
径自绕开莫大走远的莫醉暗自咬咬牙,默默的低语着:“小子你可别被我逮着机会,不然定会一报那被吊之仇!丫的气死我了,居然敢骗我年少无知。”
语气狠狠的,看样子,那莫大可是狠狠地把莫醉给得罪了。
其实也难怪,三个月前,莫大留了张纸条在莫醉小木屋床上的枕下,严明有要事需当面细说。
可那会儿,莫醉才刚刚穿越到虚界,正是惶恐无助的时节,有人说有事必须当面细说,他哪儿敢不去。
莫醉费尽了功夫,偷偷打听到莫大的住所,可他那时候哪里会知道莫大住处的那些弯弯道,直接就给机关锁吊了一个时辰。苦不堪言倒是其次,主要是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的他,觉得好生丢人。
自那之后,莫醉就发誓一定要找回场子!是以这段日子里两人一碰面,莫醉就必定是一番冷嘲加热讽,完了后他的心情是舒爽了不少,可却委屈了莫大。
莫大其实很冤枉,他没想到万分熟悉自己住所机关的莫醉,居然会中招,为此他还被莫辰和大长老各自狠狠的收拾了一顿。
走到家族议事堂前,莫醉上下扯扯衣服,最近族长老爹莫辰不止一次提过需要注意仪态。拍拍小白的大脑袋,叮咛一句要它听话,便抬步迈进议事堂。
此刻大堂内正坐着几人,除了老爹莫辰大族长外,其中两个是他认识的,大长老莫修期和二长老莫修容,此外还有一个于他而言,从未见过的灰发青衣人。
莫醉面上一片恭敬严肃的神色,心里则不住的暗自嘀咕,那两个老家伙就不用说了,整天板着个脸,就好像谁欠他们几百万元石一样,他们貌似还和老爹莫辰很不对付。那个青衣人也不懂是何方神圣,瞧着眉眼身材,年轻时必定是个俊俏的美男子,可此刻却盯着他看个不停,眼神有些热烈,让莫醉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东西。
“这位自称清弃道人,说是来找你应约的?”莫修期很是生硬的吐出几个字,完了还瞪着莫醉,那神情很是有些幽怨。
莫醉小心的瞧着几人,发觉二长老莫修容的神情也有点不对。他心道,今儿有些不对啊,两个长老怎么都有种龙阳断袖之癖的样子,实话说,他有点慌张。
赶紧眼神询问老爹莫辰,这到底怎么回事,莫辰大族长却只给了一个意思“你的事情,自己看着办”的表情。
“呃,我不记得了,有这事儿吗父亲?那个清道长?你确定是我,我可不记得有见过你啊。”莫醉此刻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反正家族里的人也都不认识这所谓的清弃道人,那他死咬着没见过也就铁定没事。
“阁下,这你怎么说?”一听到这儿,大长老莫修期马上一脸莫测意味的上下打量着清弃道人,便连别号也懒得称呼了。
二长老莫修容挥挥手将堂内两侧侍立的两名侍女屏退,抬头看看莫辰,瞅瞅大长老莫修期,又瞧了莫醉几眼,最后盯着清弃道人有些犯嘀咕,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个什么清弃道人他可是一点儿也看不透,族长也真是,这种人便是和族中有些牵连,也该远远的打发走才是,更别说是和莫醉有关系了。毕竟……
清弃道人环视了堂内诸人一眼后,望着莫辰大族长解释道:“呵呵,诸位别急,说来一别也有十三年了,想来当年之事,莫醉小少爷也未必能记得。老道我当年游历四方途径此地,恰逢尊夫人带着还只有两岁的莫醉小少爷出府门,当时老道我正好瞅见,那可是欢喜得不行啊!心想这下老道我身负的道统传承可算是有着落了,立刻就上前询问,希望收莫醉小少爷为弟子,尊夫人当时笑着说可以是可以,但要听听小醉的意见。老道我可就连哄带骗的和莫醉小少爷约定,待得日后他即将成年之际,再来寻他继承老道这一身衣钵。”
“噢,是吗?原来是当年之事,难怪醉儿不清楚了,可我那时也未曾听胧月提起过这件事。还请道长您给出真实凭据,这件事可不能只听您随口一说便当真。”沉默良久的莫辰大族长此时终于出声了,可他刚说完却又若有若无的看了眼莫醉。
有情况,莫醉总觉得老爹莫辰的眼底似乎有些古怪的笑意。
“嗯,切实的凭证倒是不曾留过,但是,我曾口述过一句经文留予尊夫人待莫醉小少爷将来稍大时再交予他,据闻莫醉小少爷早慧,想来现在应该还是记得这句经文的:易者,空寂未有之阶也,初者,始生而有之时也,是故极之者,当……”
莫醉本来对这老道是毫不感冒的,试想他到这个世界也才不过三月有余,这具身体前身的记忆一丝也没给他留存下来。就算以前见过这老道,甚至听过那句劳什子的经文,也不可能是他,他根本就不会有丝毫印象。
于是,莫醉很果决的面朝老爹莫辰准备摇头否认。可是,恰在老道诵出经文的刹那,他的心中毫无征兆的浮现起一句话:
易者,空寂未有之阶也,初者,始生而有之时也,是故极之者,当世间一统。
“世间一统!”莫醉有些震惊的抢在老道之前,说出了最后四个字。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明明之前,他的脑海里一点儿多余的记忆片段都没有,偏偏就在刚才,仿佛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彻心扉,响在耳畔,在努力告诉他这句经文。
“哈哈,对!果真是我的好徒儿,怎么样,老道我没诓骗诸位吧。”唤作清弃道人的老道,此刻有些得意,笑得一双好看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
有些怔怔的看着老道,直觉告诉莫醉,这个老道很是奸诈,如果和他扯上关系,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好过了。
“嗯,既然如此,那么在下便信了道长。以后醉儿的修行之事就托付给您了,还望您多费些心。”莫辰有些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说出了一句让莫醉更加怔怔的话。
不带这么玩的呀!我现在自己就很好啊,一旦来个什么师父,要是不小心,自己的些许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地方恐怕马上就会暴露。到那时候,自己究竟是被切片还是解剖可都没得选了……关键是这老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父亲!?”
“族长!?”
莫醉有些疑惑的看了眼竟然会和自己处于同一战线的大长老、二长老,这俩老货改性子了?可还不容他再多说些什么,莫辰很快用眼神示意了下两个长老,并立刻补充了一句。
“就这么定了,这两日带着你师父去府内城中四处走走,特别是祭祀广场,还有,这件事情记得去告诉你母亲。对了,道长需要我儿何时行那拜师之礼?”
“嗯。”有些泱泱的应了声,莫醉向着今天很给力的两个长老行了一礼以示感激,转身斜眼瞟了老道一眼:“师父,您先请?”说完却不待老道言语便径自离开。
“哎哎,为师这就来了。”清弃道人笑着朝莫辰大族长几人拱拱手,说道:“哈哈,不必了,我辈修行中人不讲究这些。”完了也不待几人再与分说,清弃道人摆摆手,便颠颠的出了门去,跟上莫醉。
话分两头
莫醉那里却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逮着法儿,领那老道在莫府内四处瞎转悠,心里不断念念着老爹莫辰大族长他丫的真够坏的。
祭祀广场,嘁,谁不懂啊,莫家护族大阵的枢纽,于外族人而言,那儿的威压最是强烈。变着法的警告别人,偏偏却要他来做恶人,真要是那么做,还不知道以后这老头怎么收拾他呢,小爷我有那么傻?
莫辰那里,可就有些气氛凝重了,应该说是极其压抑!
“族长,醉儿他怎么可以交给外人呢?何况还是那我都看不出深浅的清弃道人?我族可是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能够有机会打进上界之人了,这……怎么能随便来个人就……唉!”大长老说到最后只剩下深深的叹气,很有些心丧若死灰的模样。
可是族内其他人在这里肯定会惊掉眼珠子,不是吧,大长老居然那么看重莫醉?还叫醉儿叫得那么亲切?扯呢吧,断言说莫醉无法修行的不也是他吗?还上界?自从众所周知的天变以后,鬼知道已经多久没听说有谁自大圣域打进小圣域了。
“他应与我不相上下,此外我感觉得出来,他对醉儿并无恶意。最为重要的是,昨夜凰爪山崩了,九凰山脉恐怕也难以幸免,此中内情,族中有过只言片语,借此你们恐怕也能猜到一些,这天现在可是变得越发有些叫人看不清了。”
“如此说来,这清弃道人此番来的却是恰到好处,呵呵,还是希望莫要出什么岔子为好啊……”二长老有些犹疑的叹息着。
“醉儿他三个月前应该已经接受过祖殿传承,恐怕……”
“啊!?”大长老与二长老同时瞪圆了眼睛,惊呼出声。
“那个啥,这也带您四处看过了,您是不是考虑去找个落脚之处休息一下?”
眼瞅着日头越发的高了,莫醉的小肚子很有些空旷!一想到这儿,莫醉就有些郁闷,那些个修行之人,丫的全都不是人,他们就算是四五天不吃不喝不休息,屁事都没一点儿啊!哪儿像他?
“这个先不急,为师还是先给我的乖徒儿,好好看看怎么能够继续修行才是正理。”清弃道人有些似笑非笑的望着当先走着,此刻却惊讶回头看向自己的莫醉。
“怎么,想问我是如何知晓你现在修为尽失的?还是说,这近一十多年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一点儿也不心疼?再或许是,平平安安的结束此生,才是你本来的心愿?”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用看傻子的眼神直直盯着老道,莫醉却不知为何兀的发觉,自己竟然会有些心虚。他下意识的认为,应该是老道使了什么摄人心魂的术法,可是仔细一想,却又很没道理。既然没道理,那必定是有缘由了。
想到这里,莫醉突然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剧烈翻腾旋转,似乎快要炸出来一般!
“疼……”
“果然。”老道了然的点点头,便忽闪一下提溜着莫醉,直奔他的星山小木屋,完全不顾路上莫家众人异样的眼神。或者应该说,老道看到了也直接当作没看见,他们这些人在老道眼中,根本就毫无值得关注的价值吧。
将莫醉轻轻放在塌上,老道左手捏开莫醉的嘴角,右手迅速自身上,摸出一颗左右不过鸽蛋大小的青色丹丸塞进他口中,又辅以一口精气,做完了这个动作后,老道的脸色似乎白了白。
最后,老道一指点在莫醉的眉心处,一层青色光华如水般,自老道的指尖极速蔓延,包裹住了莫醉的全身。
“老道现在替徒弟治伤,无关人等还请避退!”
言罢,老道一挥衣袖,把跟在床边的小白虎,以及屋角的黑色阴影一同打了出去。
静静的望着床上莫醉那惨白的小脸,老道有些伤感的独自低语:“何苦来哉,以你之资,不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