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间的厮杀拉开了血色帷幕,又是一场以命相搏。破意剑的剑芒大放异彩,即使是几个当世高手合力,对付这使剑的年轻人却还是有些吃力。破意剑在他手上,如游龙出海,剑啸声起,奏出一曲生死乐章。趁着厮杀空档,他大吼:
“快走!”
如今他唯一的挂念,便是她了。白衣女子跃上马背,转身策奔而去。她知道,他是名满天下的剑手,不会出事,可泪还是模糊了眼睛,顺着人儿的脸颊曲折流下。
陆扬,这就是你所给的当歌纵马吗?
第一次的初遇,是在京都的樾堤。仿的江南风景,横卧在御河上,两岸种了柳树,一里建一亭,五里筑云台。哦,那时候的名称还是万岁堤,后来宁江王梁绎坐了江山,御笔改为樾堤。
陆扬初出茅庐,渴求成功。师父弥留之际给他留下一本剑谱,他自然是勤学苦练。这件事不知怎么传扬出去,说他手上有一本绝世剑谱,江湖上从来不乏宵小之辈,追杀紧随而至。陆扬见到她时,怔了一下,随后脱下黑色外袍,扔到河中,一把抢过她的伞,单手揽过她的腰肢,宁静地望着堤岸风景。她想要挣扎,却换来男子揽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他附在她的耳边说:
“你莫要动,否则我就抱着你跳进这御河里!”
她不敢再动了,乖乖地任由他搂着。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血腥味,对她颇有威慑感。明明是很冷的天,揽着她的那只手却在冒汗。
追杀者没寻到人,却只看到万岁堤上站着一对情侣,少女转过头来,脸上似羞似嗔,几个追杀的男人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打扰了人家的幽会,赶紧撤了。
初遇,她将他定义为“不是好人”,理由是胁迫她。他解释澄清,她不为所动,最后,他无奈离开,她犹在气愤。
带着对那名黑衣男子的气愤,她回到了府中。但在府门外,血雨交织,冲刷在青石地砖上。是梦么?爹娘倒在天井里,杀人凶手的屠刀还在高高举起:
“奉旨:谏议大夫林申谋反,当诛九族!”
她神色散忽,向着爹娘的尸身爬去。素白衣裙沾上鲜血,染成了娘亲最爱的红色……一名军士挥刀斩下,人却在那一瞬间被掷来的薄剑穿透身体,屠刀随着主人的毙命而沉沉落下,溅起一片腥风血雨。本来是跟着来向她解释的,陆扬却恰好看见了如此撕心裂肺的一幕,快速截杀一阵,他打了一个口哨,骏马从暗巷奔出,他将失魂的林柒牢牢地抱在怀里,将人救走。
她是林柒,谏议大夫林申次女。就因为林申参劾宠臣家奴嚣张不法,肆意侵占百姓土地,年迈昏聩的皇帝在宠臣唆使之下,对耿介中正的谏议大夫下令满门抄斩。怎会这样?陆扬,你可有过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感觉?你可看过亲人的鲜血在地上流淌的样子?她大哭大嚎,发狂发疯,一度拔出他的破意剑对着柱子砍杀,直到声嘶困乏,精疲力竭,她才在陆扬的怀中混沌睡去,如此过了三日,第四天,她终于有了些许冷静。
江湖小人的追杀加上官府的缉捕,通常林柒在熟睡的时候就会被他冷不丁地从床上拎起,然后杀开血路重新找寻落脚之处。他是陆扬,后来名满江湖的破意剑陆扬,本来想要将她丢下,她是官家小姐,他一个江湖之人不能和官府有太多牵扯,但在心理上却不由自主地找了千般理由,然后继续带着她一起走。他是一个孤儿,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已经背上了人命。他没有什么慈悲心肠,对佛家的因果之说一向表示不屑。师父说,一个剑手,慈悲之心往往会让他的命葬送在敌人手上。独独对她,陆扬第一次有了不忍,后来就发展成为不舍,一字之差,各自所蕴含的意义却有着天壤之别。
林柒发下重誓要为林家报仇,就央求陆扬教她怎么杀人,陆扬却没有答应,他那天说的话,林柒一直记得,话里带着一种不属于他作为剑手的温柔:
“林柒,一个女孩不应该学这个,将来自有人疼你护你。现在你要报仇,那我替你报!”
他眼中是一抹难以捕捉的疼惜,大概是心意相通吧,林柒却看得出来,她慌乱地垂下眼,躲开了陆扬这不一样的目光。
时局变幻莫测,皇帝死于太子之手,宁江王梁绎很快平定大局,登上帝位,朝廷所发的第一道召令便是为忠臣雪冤,头一个即是谏议大夫林申,而当初谗言的奸臣也惨死于皇家内乱中,新帝下令暴尸南门三日,抄没其家。
“恭喜!明日你回去之后,定可一世无忧了。”
陆扬这样说着,声音低沉压抑,坚毅的侧脸倒显得平静无波。林柒一怔,怎么?就此别过吗?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那你呢?陆扬。”
“我?我今后如何,是生是死,不用你林柒来操心!”
他的声音硬冷,自觉有些烦躁,持剑起身去了门外,专心地望那沉下去的夕阳。一夜无眠,辗转思侧。
第二日,林柒一身新衣,坐在马车里,却还在想着陆扬。她想起面对陆扬时的心跳,想起某一次在月老庙悄悄许下的愿,想起陆扬对她的千般好,陆扬没有说出来的情。今日陆扬要去比武,对手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他却一定要去,为什么?难道他是想要葬送自己吗?陆扬!你不要想着我会纪念你一辈子!
她叫停马车,夺过朝廷护卫的马匹,飞也似地向相反的方向追去。跟着陆扬的日子,什么都不见长,倒是学了一手好骑术。
她终于在岔道旁拦下了慢悠悠的陆扬,林柒伏在马背上,貌似难受地喘气,陆扬皱眉,将她扶下马,一脸担忧地问:“你怎么样了?不是回去了吗?”
“陆扬,你这个傻子,别去送死!”
“为什么?身为一名剑手,贪生怕死不是我陆扬的性格!”
从小,师父就教导他,他的一生,都要靠着手中的这柄剑搏来,宁可血溅当场,也不要求生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