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纵使如花美眷,祁渊却不是她的良缘。
恰逢尚书大人沐群休旬假,从京中回到镜央。祁渊正式到沐家拜访,沐群看中他才识无双,人品亦佳,并未存门第之见,对他和女儿之事也不横加阻止。后来,祁渊成了沐家的常客,每次一来,贴身丫环都会嘻嘻哈哈地跑来告诉她:
“咱家姑爷来啦!”
她一边扑上去堵丫环的嘴,一边又扬起明媚笑容。
一往而情深,泡在蜜罐中的沐九歌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她带他参观沐府,为了满足他对父亲书房的好奇心,她想方设法支走日夜看守书房的仆人,偷偷地让他去了好几次。他总是一脸无赖样:
“好姑娘,你就从了我吧。”
他的一切举动都带着恋人间的亲昵,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包藏的祸心。尽管对他的某些行径有着不解,但情感在与理智的对决中占据了上风,她对他义无反顾。
因此,沐九歌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
那一天,她的父亲因为病痛而向朝廷告假在家休养,突然!沐家被京畿戍卫团团围住,为首的大理寺丞传帝王口谕:
“昔年崖山一战,坊间诸多猜测,朕新即位,应当澄清案情,还天下以公道,着吏部尚书沐群上殿对质!”
与何人对质?皇帝并未说明,但沐群隐隐觉得,这一次自己真的是有去无回了。做下那等事情,他担心受怕了整整二十年!
家里一片鸡飞狗跳,母亲晕厥,三个姨娘闹着收拾细软要分家,沐九歌正在忙得头焦烂额之际,就听到了外间传来的消息:原吏部尚书沐群勾结外邦,诬陷朝中将士,欺瞒先帝等罪名坐实,秋后处斩,家产籍没!新帝仁德,余者宽赦。
在二十年前的崖山战役中,急于建功立业的沐群以文官充任粮草押运官,却因为押运不力,大军粮草接济不上,直接导致崖山之败,折损将士万余,害怕担当罪责的沐群和敌军暗地勾结,诬陷先锋武威将军顾卓辉与外邦私下来往,实为敌军奸细!先帝接到沐群密报及那些无中生有的“证据”,龙颜震怒,未加详查就将顾卓辉问罪处决!沐群则因举报之功,受到先帝赏识,从此予以重用。
而在二十年后,有顾家后人直接到大理寺上告,拿出了沐群和当年敌酋的亲笔书信、来往礼物等证据,并在金殿上和沐群当面对质,沐群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最终俯首认罪。煜宁帝新近即位,正愁着怎么肃清朝纲,沐群刚巧就撞了上来,皇帝立刻宣布重审二十年前武威将军一案,为忠臣昭雪。
外间消息还说:
“顾将军含冤被杀的那一年,可怜孩儿出生未满三月。顾夫人当真是贤德之妻,隐忍二十年为夫报仇。给孩儿起名祁渊,暗含‘奇冤’之意。为了避免沐群斩草除根,又去掉了姓氏,隐居在这镜央县中。这儿子顾祁渊极有谋略,智勇双全,二十年后果然报得冤仇!”
沐九歌晕过去的时候,母亲还在一旁哭得昏天黑地。
山下相逢,启开一个圈套。
镜央立誓,成就一场骗局。
是因为她傻,很好骗是吗?顾祁渊,你当真深谋远虑!
她的名声变得十分不堪,“不孝”成了沐家九歌最明显的标签。每当有闺中女儿向父母提出要自主择婿时,“沐九歌”这个名字就会被频频提及,自主择婿是浪漫吗?到头来却受人利用,弄得家破人亡!相反的是,顾祁渊成为了大智大勇的代表,处处受人敬重。
她独自一人为父祭奠的时候,顾祁渊来了。他穿着白袍,一如往昔清俊模样,只是消瘦了许多,眼睑下笼罩着一圈乌青,眼睛红红的。他说:“沐群害死我爹,此仇不能不报。”
沐九歌磕完了头,却还是挺直腰背跪在地上,定定地看着墓碑上父亲的名讳。他上前一步,固执而又愧疚:
“我没有错,错的是你父亲,在二十年前他就错了。”
她终于起身,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顾祁渊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被她躲开了,与他擦肩而过。他闭上眼,低声唤了一句:“九歌。”
她的声音很冷:“祁渊,我祝你,死无报应!”
顾祁渊看见她哭着扑进赶来的胡秉成怀里,那个男人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笑意。
之后,她进了胡家,甘居他人小妾。她花了两年时间专注于勾心斗角和讨好男人,终于在第三年让胡秉成立她为新夫人!她兢兢业业地帮助丈夫打理生意,积聚钱财,也只不过是时时念着死了的父亲,疯掉的母亲!
顾祁渊将父亲骨殖重新风光大葬,他拒绝了朝廷封诰,然后回到了镜央县。母亲大怒,气得拿拐杖敲打他:
“你怎可为一妇而失了志气?!”
他跪在母亲面前,也不躲闪,却是心意已决。
他回到了镜央县,用朝廷给的抚恤银子修筑了一个小园子,每天读书写字,修剪花木,看朝阳晚霞。常有人来上门做媒,他以为父守孝而推辞了。人人皆说他是至纯孝子,可他知道,自己欠沐九歌一条命。
夜深无人,园子里祥和一片,独有廊下挂着的一匹白布在风中摇晃着,像是祭礼上高高扬起的灵幡。杀手敏捷利落的身影跳进了屋中,刀尖渐渐逼近床帐。忽然,杀手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来人沉静地踏在地砖上。
灯火并未点燃,幸有月光减了屋内的一份黑暗。杀手看见了白衣男子平静的表情:
“我还有一个请求,帮我把这个木箱带给她。来生若得重逢,祁渊定当厚报姑娘的大恩!”
杀手眨了一下清灵的双眼,以作应允。他将木箱放在了地上,抽出佩剑展开厮杀。
结局如他所愿,他倒在了杀手的刀下,鲜血汩汩流出,蜿蜒细长,将木箱浸润。杀手将刀锋擦拭完毕,拎起木箱离开,屋里留下了两串殷红脚印。
胡家,主母沐九歌依旧如同杀手初见那般,笑容可掬、温婉大方。收了佣金,杀手将一个木箱递给了沐九歌。
“这是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杀手的声音毫无情绪,约是猜到了那人是谁,沐九歌脸色有些发白。回到后院卧房,她打开了箱子,里面全是信件。信封中央写着竖排小楷:“九歌亲启”。她抱住这个木箱,突然大哭了起来!从这些信里,她知道了许多事情:
将证据上交大理寺的前夕,他在她的闺楼下冒着大雨一遍又一遍,漫无目的地走动。
她嫁人为妾的那天,他独自一人在江边小船上醉倒三天三夜。
在这三年间,他每天都要给她写一封信,却不敢交付给她。
他在镜央亭旁边修筑了一所园子,匾额题名“九歌”。
可是,她却重金雇佣杀手杀了他。
祁渊带给了她一生最美好和最悲惨的回忆,他的真情,成为了她的桎梏。
没过多久,胡家那位能干的新夫人像是变了个人,一年四季都住在佛堂里,也不许人进来,天天念着往生咒,也不知是给谁念的。胡秉成倒是重情重义,虽然夫人已经成了半个佛家弟子,却终身不再另娶,成为街头巷尾的一大美谈。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