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莱昂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人。不过有件事,莱昂没有告诉那两位时空巡逻人。
那就是,他在婆罗摩火山的时空裂缝中看到了未来,那是无数种可能的概率。其中,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时空裂缝会出现在太阳的中心。
就如同时空裂缝可以进入人类的肉身,纠缠他的灵魂一样,它亦可以出现在宇宙的任何角落,哪怕是一颗恒星的里面。
这就是上天给他的使命。
为什么要赋予他不死之身。
这就是答案。
莱昂坐在轮椅上,口鼻装着呼吸辅助装置,长长的透明软管插入鼻腔,维持着他孱弱的生命。就算如此,他还是感到气短无力,他感到死亡正向他慢慢逼近。
一千年后,他不能像以前那样能够始终保持充沛的精力,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力在退化,视线也在变得模糊不清,耳朵开始变聋,仿佛身处生与死的缝隙之中。
终于,他活了一千三百五十五年。此时人类早已搬离了地球,火星也只留下了一片遗迹。
莱昂望向窗外,尘埃遮天蔽日,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月亮。
一千年后,地球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哪里也去不了,他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但他有了自己的新帮手,T1800和TX95,他的双手和大脑。
T1800是个女性机器人,拥有先进的智能仿生系统,她逼真的手部能够做到所有人类能够办到的事情,她细腻脸部的让人区别不出是人类还是机器。比起一千年前靠滚轮和机械臂干活的T1,用特殊超纳米半固体材料制成的T1800,在外貌上已经与人类无异。在行为上,T1800携带的自学习系统也无时不刻不在进化,使她与人类更接近了一分。
TX95则携带全世界速度最快的头脑,它芯片的计算速度已经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它可以瞬间记录人类至今未所有的典籍,并将他们归类区分。它能在百万分之一秒内算出太阳在未来一百年内数亿亿种不同的演化情况,并将所有的数据按照每毫秒的间隔逐步打印出来。并且,它还在变得更加聪明。
他们帮助莱昂打造了全新的家园,在等离子球体中的温馨小屋。这里有他的床,他的桌子,两把椅子,还有早已锈迹斑斑的老伙计菲力斯,和那张幸福的全家福。
窗外是黑暗的世界,没有人再来拜访他。
【第332次试验完成。】T1800将全息影像照在莱昂的面前,画面上,胶囊型的透明玻璃舱里,一位黑发少女悬浮在蓝绿的液体中间,洁白的胴体在微电流的刺激下轻轻地抽搐。
她将要苏醒。
莱昂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像,挂在他脑袋上的装置自动降下镜片般的视觉助理器,机器中展开两根接线接通了莱昂的视觉神经。
他动了动手指,在轮椅的键盘上敲打了几个字符。
【启动第333次试验。】T1800说。
继电器启动,玻璃仓中发出明亮的荧光,少女胸口剧烈地起伏,然后猛地张开了一双碧蓝色的双眸。
【第333次试验完成,试验成功。】
莱昂颤抖着嘴唇,经历了二十五年的试验,他终于成功了,顺利完成了通用电子公司最后的产品。
她是T1800与TX95的结合体,同时拥有逼真的人类外表和超级聪明的头脑,而且她会比两位更甚一筹,因为她有“灵魂”。
T1800欢心地露出了微笑,TX20也凑过了它长着天线的椭圆脑袋。
莱昂决定,她的型号就叫T2000。
她将肩负寻找救赎之路的重任。
【原来这都是因为你!】一个男人嘶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莱昂的身后。
【没错,是我做的。】莱昂借着T1800的嘴巴说了出来。T1800铿锵有力,恶狠狠地盯着面前右手臂空荡荡的男人。
莱昂感觉坚硬的金属顶住了他的后脑勺,他知道站在身后的男人便是伤害他妻子的仇人。
断臂,时空罪犯,一个疯子。
【你杀不死我,而且就算你杀了我又能如何,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男人冷笑了声:【太晚?哼!在这里,我就是时间,我站在宇宙之上,没有人能够逃出我的掌心。】
【你做不了主,因为你连阻止太阳熄灭都做不到。】
【你知道为什么太阳会熄灭?就因为像你这种亵渎时间的人类依然还活着。】
【我活着是为了拯救,而你活着却在毁灭。】
【住口!】
断臂端起枪,对面前的机器人扣动了扳机,嘹亮的枪声打搅了寂静的世界。
【你是个特别的人。】
代替T1800,另一个清脆而毫无生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其实我们是一类人,我能够回到过去,而你可以穿越到未来。我们都是千万亿个概率之中最渺小的那个数字。这却是个可悲的实事。】
T2000光着身体走到断臂的面前,她抬起纤细的右臂,维度仪在手腕处飞速地旋转,断臂手里的枪听话般的吸附到了她的手上。
【终其原因,我们都没有办法度过终结之日……那时,不再有黑夜,人们也不用日光点灯,因为主神要光顾他们,他要做王,直到永远……】
断臂垂下左手,他看向窗外被尘埃和乌云遮蔽的天空,一层要照破世界的光芒正在头顶酝酿。
【唯有找到源头,一切一切的源头,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终结。】
莱昂哆嗦地伸出手,掀开了头顶上的仪器,扯掉插在鼻子里的软管,然后扶着轮椅,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
他不会死,直到最后灭亡的一刻他都不会死。
【所以自从离开婆罗摩火山后我就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我建立了通用电子公司,说服了几十代科学家改良时间机器,然后派出了几百个机器时空巡逻人去影响历史,但他们都失败了。现在,她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后一个时空巡逻人。】
T2000走来搀扶起莱昂,搀着他坐在靠着窗户的沙发椅上。
一千岁的莱昂放下已经衰老到无法使用的躯体,枯瘦的双臂平放在大腿上,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也就是我。】T2000突然抬起头,睁着一对宝石般剔透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人类的未来,就由我来拯救。】
她僵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表情,虽然生涩且破绽百出,但她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就在机器觉醒了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整个宇宙都埋藏在她的身体里面。
T2000转过身,正巧注意到了面前那张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经过一千年的腐蚀,照片中的人几乎难以辨认,但她明锐的眼神马上捕获了边上的两个人。她认了出来,其中有个是她自己。她的身旁,是位带着防风镜的青年。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冒了出来。
她决定回到过去找到那个人,他是那个时代里最伟大的时空巡逻人。
然后T2000便消失在了房间里。
【都应验了!先知的预言!全部都应验了!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断臂瘫坐在了地上,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
此时此刻,诞生在太阳里的时空裂缝如黑洞般吞噬着它接触到的所有物质,那些能量促使裂缝呈几何倍的增长加速扩张。
高维碎片在三维世界展开,微型的宇宙就像魔术师制作的折叠纸花,在太阳的内部迅速打开,绽放的花瓣释放出爆炸性的威力。
在最初的几分钟里,太阳以超越平常几万倍的速度开始燃烧,聚集的太阳黑子把太阳变成了红黑色。在这期间,释放出的致命射线足以杀光地表所有的生命。
几小时后,太阳就已经燃烧完了它剩下的几十亿年的寿命,进入了垂暮期。它开始膨胀,松散的原子穿透了空旷的宇宙,吞没了离它最近的水星,然后又吞噬了金星,再然后,炽热的火焰点燃了地球,最后把火星也吞入腹中。
太阳从过去的大红变成橙红,然后紫红,最后变成了冰冷的蓝色。
在恒星原来的位置,蓝色的光球依然在膨胀。
那里是一个崭新的世界,里面有莱昂看到的所有概率,里面包罗万象。
时空裂缝会吸干太阳的余晖,它会趁势持续膨胀下去。
时间的延展让它一直变大。
直到哪一天,它会撑破我们原本的世界。
一切将化为虚无!
然后,在那里诞生一个全新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