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亭，一眼忘川之境，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忘川之水，奔流不息，惊天飞瀑之音，不止入耳。放眼望去，十里不波，川上云烟浩渺，不见彼岸。
因阳光折射，七彩水雾弥漫，飞瀑惊响，亦是大雅于耳，让人神情清爽。
“大师伯，可安好？今日，萧音特来请安。”
长居忘川，此地水气凝重，于身有恙。
忘川亭内，一白衣男子正向中年道者拘礼。
那白衣男子丰神如玉，青带系上几缕长发，一卷风流飘肩。其姿儒雅，不拘束，不作态，尽是玉树临风，潇洒忘机之态。
“无碍！”
道者神态自然，闭目沉坐。
他吸云吐雾，周身灵气翻腾，华发飞舞间，双眼觑开，两道神光从眼中射出，直到箫音灵魂深处。
萧音一阵激灵，心中所想，似被老道，一览无遗。
“人走茶凉，日子久了，人也生疏了。此次叫你前来，是有话问你！”
箫音面色微沉，似是已知事迹败露，难以自持：“师伯叫萧音来此，不会只是为了责罚于我吧？”
这老道，名唤道无为，修道数百载，也不知在哪习得天地易卦，从而未卜先知，能辩吉凶之象。
“莫非？你觉得责罚，对于惯犯有用？屡教不改，屡改屡犯。此次，不为其它，近日夜观星象，为你占得一卦，乃下下之兆，极是隐晦难了，只望你今后，不要偏离道心即可。”道者白眉一凛，似怒非怒。
在蜀山所有师侄之中，萧音之才，千年罕见，也唯有萧音入他法眼，每次见他，犹见到年轻时的自己。
道无为每及念此，却也是忘然一笑。物是人非也罢，景似那景，人似那人，也罢。
遥想，江山如画，却难入画！
眼前之人，曾寄厚望，以承道门之志。可是清规戒律，其一概不守；礼数二字对其也只是繁文缛节，他一概视为废纸一页，想想其性子，便也作罢，不再强迫。
一句惯犯，萧音悻悻。
他自觉面上无光，一时无语，甚是难为情。遂，笑道：“为表歉意，今天师侄为大师伯沏茶。”
凝神，运指！
石桌上，玉罐自起，数片茶叶，闪着金色余晖，鱼贯而入萧音指间，金叶虽未入壶，却已是叶香扑鼻。
那是闻道茶，神树五百年一换叶，成叶脱落之际，散发金光，倾近聆听，更有大道之音隐隐鸣响。金色的树叶，只见上面脉纹清晰可见，在清风中起舞，叶香飘于天地之间，其色更是灿烂夺目，如梦似幻。且收藏此茶者，实力最低要在天人之境，更以上等玉器封存，不然神树之叶，灵气在一刻间散尽，归于天地，无痕无迹，实力卑微者见之，亦只是望洋兴叹。
萧音云手一拂，风起！
石台上的茶壶，竟无端飞起，后浮于半空，旋转数刻，与此同时，忘川之水，受到一股牵引之力，百米之内，化水为线，飘然而至！
一衣带水，盖起水入，壶盖吻合，滴水不漏。
萧音身如游龙，旋手探月，茶壶轻轻落入掌心，微注真元。
倏尔，壶嘴水烟袅袅，一壶茶，清香四溢。
沏好的闻道茶，置于石桌上，已是茶香袅袅。闻其味，沁人心脾，让人耳目一新，更是醍醐灌顶，神灵乍然开窍。
萧音不拘不束，轻轻提起茶壶，壶嘴倾斜，金色的茶水，凝香化线而出。
片刻，杯平茶满，二人席地对饮。
熟悉的茶香，让闻者心适神闲，道者见茶心喜，可心藏隐忧却也扑至而来。
道无为数日前夜观天象，见天地异兆，闻帝星暗淡萤弱，周遭星雾笼罩，时而清亮，时隐不现。反观，荧惑魔星却是日渐嚣盛。
魔涨道消之相，人间苦境，亦是兵祸连年之势。
观相后，他为周遭之人，重复卜上数卦，脑中神灵一现，所见之情形扑朔迷离，或是妖魔乱舞，血战四野；或是鬼怪横行，潜于九幽。奇就奇在，所卜之卦象虽是不吉，却无血光之灾，这让道者匪夷！
“今日师伯与你，无论其他，特借茶问道。从今此后，师徒缘尽如此。”
道者神情严肃，却是语重心长。
萧音闻之，蹙眉凝注，却是无言，知是肺腑，收起了叨扰之心。
“这…师傅，你有心事要说吗？”
一句师傅，道者欣慰。
“你那便宜师傅，从你入门开始，就成为甩手掌柜，将你托付于我。不过也是，掌门师弟他一直忙于教务。而你从小根骨就奇于常人，资质更是凤毛麟角，气海未生，便可气经道骨，游至全身。蜀山众弟子中，你鹤立鸡群，修为与道行在众弟子中出类拔萃，就算普天之下，少年辈中已无后者，这让老夫宽慰，可无天不散之筵席，师徒总有缘尽之日。”
逐客令一下，箫音渐知事情的严重性，师傅心中已有决策。
“师傅再造之恩，徒儿自不敢忘，不管今后如何，我定以蜀山为大，绝不让蜀山蒙羞！”
再闻师傅二字，伴随茶香入口，道者宽怀，铭感五内。
可萧音的路，未来只有自己走，为其护道，有害而无益。稚雏，终有羽翼丰满，飞天之日。
冥冥之中，命由天定，半点不由人！
他想起曾经一段痛苦的过去。那时，自知故友将有一死，透露天机，以从中补过，逆天改命，在那一役中，但凡沾上因果的人，尽数罹难，无一幸免。
天命不可违！
“凝神！屏息！何为道？”
一股道之意境，犹大吕洪钟，钟波撼海，自老道身上散发而出。
突来之言，让萧音费解，道者沉声一喝，让萧音心除杂念，二人共入神识意境。
天地悠然，万籁俱静，一股空灵道意，玄之又玄，以两人为中心，荡漾开来，席卷天地。
天，愈见清明；地，愈见浑厚。
神树有感，神辉熠熠，两人融入这片天地，再不分你我。
川流不息，风雾弥漫，四散的湿气，沾染着树叶的清香，沁人心神。忘川亭内，二人席地而坐，以神识传音论道！
何为道，尤天地之形，不拘万物；何为道，尤天地之音，大雅无声。
“淑世之道，道为自然，不逆天，不顺天！人如沧海一粟，若言天地，不可不谓之渺小。入道而静，处道而安，立道而适，出道而宁！人处于万道，道无止境，而吾道，唯吾！”
萧音首开先河，以道为引。
老道略带肯定，却又为年轻人傲气所不悦。
“好一句，吾道唯吾。兰以火而香，亦以火而灭。阴者，所以存之；阳者，所以亡之。唯道，谓之万年之烛，经久不息。道，岂只是道！处于道，而不拘泥于道，我该说你不羁放纵么？”
“临道者、天顺之，逆道者、天伐之。吾之天命，生死由吾，天不能葬，地不能埋！”
“亡人者，人也。人不自亡，谁能亡之！？”
二人神识论道，唇枪舌剑，神思之战，势如汪洋烈涛。
“道有万千，若凌驾于道之上，便不在五行中，若超出轮回，是否不生不灭？”
“无知者无畏，以你如今境界，难以超脱！当有一天，汝身不由己，或是自己都不能掌控自己，汝又能怎么样，被滚滚红尘埋葬，沉溺而不能堪破！”
倏尔！
天地易景，意境之中，山岳如墨染，水势如洪。两人立于巨浪峰尖，迎风对峙。
一者似挟滔天大浪，狂袭而来；一者静阒如泰山，让天地消音！
唳！
忘川亭前，十米开外，两白鹤，一鹤双翅撩羽，扬嘴朝天，亮起利爪；一鹤双翅舒展，双爪相向，铁嘴朝下，势如刀剑，却是技高一筹！
“声无形而寄于器物，火无体而寄于薪木，色无迹而寄于花草。故道，无穷尽矣！道之坎坷，尤生死存亡之际，见知己好友为道捐躯，前赴后继的死在你面前，而你却无能为力。这样的道，你还愿前往？！你可知，我走过的道，曾今以枯骨铺道，路上冤魂无依，剑上的鲜血，有敌人的，也有好友的，回想至今，剑犹哀鸣！”
道无为剑指舒扬，引神为引，昔日斩妖除魔的画面，以指牵引，传入萧音脑识内。
却是！
一方世界，白骨累累如墓，血肉化为河流，扑鼻的血腥之气，让人呕吐。
嘎！嘎！
那里黑云掩天，到处一遍死寂，绿意盎然的树林，顷刻间也因魔乱化为枯木，如同魔爪的树枝上，黑鸦睁着死亡的眼，等待一场饕餮盛宴。
阴厉的风，万鬼嚎哭，无边无际的惨叫，如临耳边，仿佛那人，便是自己，白衣沾血，剑过留魂！
“杀啦！”
鲜血如墨，挥洒诸天，热血泼面，人如行走炼狱的修罗，眼中的世界，呈现杀戮腥红。
在无边的喊杀声，奏着死亡的哀嚎，践踏死者白骨。人由怨怒，到悲愤，再到麻木，直至最后的冷酷无情，这所谓的道，竟是如此血腥？
入定的人，一丝细汗，从额鬓流下。
一入魔障，难以承受其重，心胆欲裂，但只要道心如初，即可入定神闲。
道者言行于色，不悲，不喜，虽轻言过往，神情却是几分凝重，此子虽有道心慧种，却是恃才傲物，不见周天。
呼！
箫音道心洗慧，浊气冲体而出。
天地收声，亭台更露。道无为立身，剑指凝神，剑指点其灵台，一点慧光，入萧音脑际，更有他前日所卜之象。
玄机入脑，入定者，眼神清明，如梦初醒。
萧音语绝：“师伯，所言甚是！我虽阅历尚浅，没经历生死。但，吾道唯吾身，所有因果，我一并肩下。清绝于吾，生为英，死亦为雄！”
“但是师伯最后再送你一句，让人偏执，丧失道之初心的，不是道，是障！是魔！”
一方言败，神识论道终止。忘川亭上，只见二人发丝凝露，衣袂飘扬，清风长流不止。
二人覷眼，神情一凛，各自会意。
倏然！两人身影如电，从亭中急射飘袂而出，迎风踏浪而去，如同飞仙，挟带一身悠然。
百里洪川，行至中途，立于流川之上，二人气势高涨，逐渐攀升。
道氛崩云，急流水势一时受阻，停止流动。
却见！二人所立之处，道元压迫，激流渐止，竟形成百丈水柱，两人随同水柱缓缓升起，背后太极道图乍现！
文斗渐止，武斗却是刚开新局。
风起！水涨！
一人无为，身后飓风迂回，风中惊雷怒声吼，席卷滔天水龙卷！
一人泰然，身后巨浪滔天，主宰沉浮覆汪洋，烟雨万里一横江！
立于百丈水柱的二人，各自挟势而来，一者飘然如风，舒畅无为，一者静沉如水，流动不拘。
惊天水龙卷冲击滔天巨浪，并无惊爆之声，却见洪水之势相消相容，形成巨大漩涡，似要吞噬一切！
两人立于漩涡两端，各自闭目屏息。一股静雅道韵，从二人周身散发，传至足底，让川水止息。
顷刻，巨大的漩涡化为涟漪，延绵直至百里，一圈又一圈。百里横川，水流一时静止，如同湖面，风平浪静，更如古井不波！
上善若水，故几于道。二人立于水面，姿态从容，不言，不语，意天地道韵，纳四方灵气。
道止，忘川之水，如一片汪洋，一眼不着边际，依旧川流不息。
横川挂际，瀑如白练，一株神树广阔无边，悬于九天，唯风静雅无声，唯云去留无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