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芸出嫁的头一天晚上,孟骓趴在杜琳怀里哭泣了很久。
他没能替姐姐开启一扇窗,他就这样眼睁睁的任凭命运将那个善良的女人卷进一个个苦难的漩涡里。
杜琳能深深的体会爱人的痛苦,那是一个男人在无能为力之后发出来的痛哭和悲憷,
她轻轻抚摸着怀里这个伤心的男人,眼泪不停地涌出,那是世界上最真心的陪伴:
你难过,而我也会哭!
迎亲队伍在早上八点钟的吉时里准时到达,父亲兴高采烈地招呼着客人。
天气异常晴朗,喜鹊在光秃的梧桐枝桠上喳喳的叫着,这是上帝赐给孟芸最好的礼物!
婆家请的司仪队一早派人来给她化了浓浓的妆,
这是孟芸人生的第一次妆容,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礼服,外面罩了件大红色棉袄,盘起了头发,皮肤经过粉饰已不再黝黑和干燥...
今天的她无疑是明**人的。
随着迎亲队伍喧闹的鞭炮声,孟芸抱着母亲痛哭起来,大家不住的规劝着。
隔壁王婶轻轻拍打着孟芸的背,语重心长的说:
“小芸啊,走了以后常回来看看你妈,你妈这辈子不容易.....你呢,也别怪你婶给你找了个这样的婆家,婶子也是为了你好,我这个侄子家境好,能让你过好日子.....就是....委屈了你进门就要当后妈.....”
说到此,自己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杜琳依偎在孟骓怀里也偷偷的抹着眼泪。
乡下人的婚礼有个讲究那就是叫门。
叫门,顾名思义就是新郎官要叫开新娘子家的大门才能顺利把媳妇接走,而守门人必是新郎的大舅哥,新郎必须经过三问三答给大舅子发三个红包才能顺利进门。
此时孟骓履行职责,站在门后大声道叫道:“对我姐好不好?”对面回答:“好!”从门缝里塞进一个红包。
孟骓又道:“婚后谁当家?”“媳妇当家!”又是一个红包。
“爹妈谁养活?”对面回答:“我养活!”
最后一个红包塞进来,新郎满心欢喜的等待大舅子开门。
可几分钟过去了却也不见动静,不一会一个镇静而低沉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你敢对我姐一个不好,我就宰了你!”
门豁然打开。“姐夫迎亲喽~~~”孟骓拉长语调高声的喊着。
此时锣鼓小号一并奏响,司仪巧舌如簧,不断挑弄着全场的气愤:“新郎赵春生,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新娘子的?”
赵春生笑嘻嘻的回答:“上辈子!”
一语引来全场喝彩!
司仪接着说:“前世姻缘今生定,新郎此话真中听,鼓掌~~~那我再问新娘,你和新郎是在哪里相识、相遇、相知的呢”
孟芸羞红着脸低头说:“在...在我家里...王婶给说的!”说完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司仪竟被这大实话堵得一时接不住下文。
此时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从人堆里钻出来对着新郎官大声喊叫着:“爸爸...我要拉臭臭......”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村民纷纷窃窃私语,村里的懒汉们吹着口哨喝倒彩!
司仪见状急忙接住话茬:“有个小孩喊爸爸,此是观音提前送子来,大吉大利好开怀!新郎新娘好福气啊!”
全场响起热烈地掌声!
照完全家福,新郎背着孟芸前簇后拥的上了轿车。
望着迎亲车队徐徐离去,一直表现坚强不断安慰女儿的母亲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父亲在一旁生气的说:“孟芸去享福了,你个当娘的还哭个啥,大喜的日子不嫌晦气!”说完倒背着手气呼呼的走了。
按照俗例,新娘子出嫁第三天父亲要亲自去接自己的闺女回门。
为了给身为村支书的亲家公一个好印象,父亲特意去镇上新开的澡堂子洗了澡,还理了发,收拾停当后,提着早些年卖糖葫芦时用来装零钱的黑色手提包,推出他的青岛大金鹿自行车容光焕发的走亲家去了。
孟骓第一次感觉外表看来无情无理的父亲也有细腻的一面,他默不作声的给父亲开了大门,还帮他把自行车抬出高高的过门石...
父亲推着自行车回头看着自己为之骄傲和自豪的儿子,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回去吧,我中午就回,别忘了叫你娘给你姐包饺子。”说完飞起身蹬着车子消失在拐角处。
毫无疑问,孟芸的确找了一个家境殷实的婆家。
单看这刚新建不久的二层小楼就已经羡煞旁人,父亲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欣慰不已!
他弯着腰给村支书上了烟,俩人喝着茶水坐在大理石台面的茶几上拉着家常,他很自豪,感觉自己竟像个村干部那样受了最高的礼遇。
等孟芸收拾停当,父亲拜别了亲家,便载着孟芸急匆匆往家赶,饺子说不定快出锅了。
“在人家里好好相夫教子,别一天到晚没有眼力见,该给婆婆洗脚捶背一样也别少,别叫人家说你爹没管教好你,回头让我知道了,看不打断你的腿....”父亲一边卖力的蹬着自行车一边教育着自己的女儿。
忽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下了自己一个趔趄,
回头一看后面来了一辆装满石子的大货车,面对狭窄的乡村公路,他感到异常慌乱。
货车还没上来父女俩就歪歪扭扭的摔倒在路中央...
父女俩慌乱着站起身,而此时货车由于超载早已控制不住!
眼看这个庞然大物就要从他俩身上轧过去...
孟芸被吓懵了!
父亲大叫着使劲把她推到了一边...
随着一阵尖锐的有些撕裂的刹车声,父亲被这个庞然大物撞出几米开外,血流满地,再也没有醒来。
听闻噩耗,一家人赶到现场,母亲当场晕厥过去.
孟芸抱着父亲早已泣不成声,杜琳惊异的呆望着这个突发的事故,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货车司机抱着头蹲在地上懊悔的痛哭,不远处派出所的车嘶哑的叫喊着拼命赶来。
孟骓显得有些平静,他默默的扶起被货车碾压的早已变形的自行车...
黑色的手提包像小时候记忆中的那样坚固的挂在车把上,里面装满了零钱和孩子们的期待...
而父亲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神秘的从提包里摸索出卖剩的糖葫芦和几块水果糖......
一切仇恨怨怼仿佛都尘埃落定了,饺子已经出锅,而父亲却没来得及吃。
父亲出殡的那天正值大年三十。
天空飘着零零散散的雪花,与家家户户门前鲜红的对联交相辉映,给浓浓的年味增添了更多喜庆色彩。
孟骓在这即将到来的祥和新年里送走了自己父亲,那个被他顶在头上给父亲烧过几千亿纸钱的七孔瓦盆被他摔的粉碎...
他一步三跪的哭喊着:“爹啊!天黑路滑你摸着走啊.....
爹!...大路朝南你别走偏!......
爹啊!孟婆的黄汤你莫要喝啊....
爹!你一直往南走千万别回头!......”
也只有在此刻男儿们才有资格在人前放声痛哭,而不被嘲笑。
欠了父亲二十多年的“爹!”他在一天内尽数偿还。
死亡也许是人类最好的归宿,不管你生前做过什么,一切善恶都会被原谅,
它跟随你的肉体化为灰烬沉入泥土!
而亲爱的人们,趁我们还活着,请原谅那些伤害和束缚我们心灵的人和事吧,因为他们终将离我们远去...
也包括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