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革命者的眼里,这样的行动跟我们这个组织是十分相称的。一直以来,本组织中的大胖子总是无一例外地被指控—除此之外—太过于钟爱食物,太过于钟爱他们自己,以至于排斥革命。吃掉一个革命者或是革命纪念碑可以被视为一种把此一指控转嫁给革命的方式。胖子们的身上完全能够体现所有在这场革命中被认为是好的、高尚的东西,而摒弃那些不好的东西。换言之,胖子们的身体可以洗涤革命的罪恶。
虽然天气很热,亚历山大·芬奇还是猛打冷战。他把草稿重新干干净净地誊抄了一遍。搞定一切以后,他上楼走进厕所,呕吐了起来,然而,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凡托尼在后院里监督大家搬运木材、焦炭,并把它们一起点燃。他穿着一套白色的羊毛衣服,质地非常轻柔,显得很漂亮,嘴里还叼着一支弗洛伦斯·南丁格尔送的雪茄。
正下楼时,芬奇听到一声大叫,再走下两级,便是剧烈的撞击声。声音是从梅的屋里传出来的。不用看,芬奇就知道那是梅把他的金鱼缸砸到了墙上。从前,梅非常喜欢他的那些金鱼。
十四
晚餐的时候,芬奇看着凡托尼吃格利诺给他做的煎蛋。凡托尼把这些美味的煎蛋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送进自己那被大胡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小巧、肥硕的嘴巴里。
十五
凌晨两点,梅叫醒了芬奇。他说,我刚刚想起她在哪里。她说不定是跟她哥哥在一起。应该是在那里。我给她写了封信了。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芬奇问。
我妻子。梅回答说。
十六
格利诺知道整件事,米利根知道,梅和芬奇也知道。只有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姓名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计划。他问凡托尼后院里的那个坑是怎么回事。凡托尼回答,那是……鹅辔头支架。
十七
一行人踮着脚尖慢慢地从芬奇的房里摸了出来。在经过厨房外附加搭建的简易棚的时候,有人碰倒了凡托尼的自行车。车子倒了下来。米利根咯咯地笑了起来。芬奇狠狠地挥出一拳,打在他的肋骨上。黑暗中,米利根的表情僵住了,半是笑意,半是讶异。他把眼镜推到鼻梁上,死死地盯着芬奇。
其他人还在继续往前走,悄悄地穿过黑漆漆的厨房。芬奇拍了拍米利根的肩膀,低声说道,对不起。但米利根并没有理会,只管跟上去赶上其他人。此时,他们停在了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名字的人的房门口,惴惴不安地挤作一团。
格利诺望向芬奇。芬奇穿过众人走向前去,缓缓地推开了门。事后,芬奇总结说,他感到一种小小的震撼,仿佛挨了一记轻柔的闷棍。他停住了,但是其他人涌上前把他推进了屋里。直到所有人都进了房间,挤在门边,大家才发现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名字的人和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一起躺在床上。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侧躺着,面向门口,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名字的家伙看起来非常的迟钝、老迈。他在床边的衣服堆里上下翻找,他的喘气声成了这个屋子里唯一的声响。他的呼吸沙哑而粗重,直到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内衣裤之后,喘息声才渐渐平息下去。他笨手笨脚地把它们穿了上去,而芬奇发现全都穿反了。终于,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姓名的家伙开口了,按常理,进门之前应该先敲门,那样才够礼貌。
此时,他开始整理衣着,其他人都手足无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看着他把弗洛伦斯·南丁格尔的衣服递给她,这样她就可以躲在被单下面穿上它们。而后,他坐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部分动作。这时,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不再故作镇静地微笑了。她看起来很难过,甚至有点胆战心惊。
最终,芬奇开口说道,恐怕,这件事更重要些,比敲门来得更要紧。
他已获悉了一点新的信息,虽然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这仍然使得他觉得胆子壮了不少。他说,凡托尼打算把弗洛伦斯·南丁格尔给吃了。
被单下,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一边艰难地戴上胸罩,一边说,我们知道,我们刚刚正在讨论这件事。
米利根咯咯地笑了。
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名字的人在角落里的衣橱里翻出了他的晨褛。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个在两回合间隙等待开场的拳击手。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死死地盯着地板上她那条黄色的裙子。格利诺和梅几乎同时伸手去捡,撞在了一起。他们同时缩手退了回来,又再次同时踏上前去。最终,还是米利根突然抢上前,捡起了衣服,把它递给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再一次消失在被单之下。芬奇发现不盯着她看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希望她能出来,赶快把所有的衣物穿戴妥当。
严格来说,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并没有欺骗任何人。
格利诺说,我们得阻止他。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从被单下露出脑袋,向众人莞尔一笑。她说,你们都太好了……我爱你们大家。
这是芬奇第一次听到弗洛伦斯·南丁格尔说那么言不由衷、那么虚伪的话。他希望她收回前言。
芬奇说道,他必须被制止。
在他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扭过头去,看到了梅,他的脸涨得通红,死死地顶着门。他朝大伙儿猛使眼色,意思说外面有人正设法闯进来。芬奇顶在门上,感觉到房门正被一种意想不到的强大力量使劲儿地往后推。弗洛伦斯·南丁格尔悄悄地从床边溜了下来。格利诺顶着芬奇,而芬奇则被两股完全相反的力量挤在了中间,就像一块三明治。终于,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名字的人开了口说,让他进来。
大家都退到一边,但门还是关着。他们站在那里,在门边围成一个半圆,静静地等待着。一时间,这似乎只是一场误会。但是,最后,门把手开始转动,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凡托尼穿着一身白色的丝质睡衣裤站在门口。
他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在狂欢?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或是该说些什么。
十八
格利诺还在后院的排水沟边呕吐。他从天刚亮就开始吐,而现在,天已经黑了。芬奇说应该饶过格利诺,因为他是素食主义者,但是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姓名的人一直坚持,所以他们只好让格利诺也吃了一点。
满屋子浓重的恶臭久久地挥之不去。
梅在放他的唱片。
好几次,芬奇也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用来勒死凡托尼的蓝色床单胡乱缠作长长的一团,躺在厨房的地板上,一直穿过厨房外附加搭建的简易棚,延伸到后院。那里,格利诺瘫在地上继续干呕。那个烤肉台虽然已经被埋上,但仍冒着烟,烟尘从干燥的土地上徐徐升起……
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姓名的人的晨褛毁了,血污斑斑。时刻,他正坐在厨房里,身上穿着凡托尼那件白色的猎装。他坐在那儿读凡托尼的信。他提议,如果警察来了,最好大家说他就是凡托尼,无论如何,最好大家都称呼他凡托尼。他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盖子开着,谁都可以喝,但至今为止,只有梅稍许喝了一点。
芬奇怎么也睡不着。他尽力想让自己入睡,但一闭眼就只看见凡托尼的脸。他越过格利诺,走进厨房。
他说,我可以喝一杯吗,凡托尼?
终于有人能叫他的名字了,这是一大慰藉。
十九
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姓名的人搬到了凡托尼原来的房间去住了。现在,大伙儿都已经习惯了。他,成了凡托尼。
另外,又来了一个新人,是弗洛伦斯·南丁格尔给了他一封介绍信让他来这里的。至今为止,还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二十
封闭社团中的革命—胖子群体的领导者之研究。
撰写:南茜·鲍尔比。
推选领袖的依据是他们的能力:他们应该具备足够的能力为整个团体的福利提供物质满足。显然,所有类似的特质都必须同样能在继任者身上得以体现,尽管在整个等待的过程中这些特质并不总是非常彰显。基于以上的原因,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对继任者表现出某种偏爱,以提升他在群体其他成员中的声望。这种偏爱可以以多种方式来表现,有时是一些小礼物,但在极少数情况下,如果有必要,也要展现肉体之爱。
“危机”在偶然的情况下由暗示所触发,但解围的人物,通常自发地出现,仅仅只需对其加以鼓舞即可。自此以后,正如后面我在该篇文中将要讨论的那样,这一“革命”的过程极其相似,且“凡托尼”干净利落地被处置,而新的“凡托尼”控制了整个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