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与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一起走过走廊。快到正门的时候,她落下了一个信封。信封轻轻地飘落在地板上,所有的人都围了上去。弗洛伦斯·南丁格尔驾着她那辆黑色的政府公车离开了,大胖子们则站在门廊里朝她挥手,向她道晚安。
回到屋里,米利根弯下腰,捡起了那个信封。他把它交给芬奇,说道,是给你的。这个官方信封里装着一封格式化的信函,信笺的抬头是“住房署”几个大字。信里写道:亲爱的芬奇先生,本署对您拖欠房租的行为深表遗憾。如果问题未能在法定的七日内得到解决,您将被勒令搬迁,另寻他所。底下的署名是南茜·鲍尔比。
米利根问,信里写了些什么?
芬奇回答说,是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关于房租的事。
七天?米利根又问。
哦,这不是她的错,她也是为了工作嘛。芬奇答道。
十
梅住在楼上里屋。芬奇正躺在“开拓区”里的一张床上。
他能听见米利根正在喊梅。
米利根喊道,梅?
梅回答,怎么了?
米利根说,过来一下。
他们俩的声音仿佛在芬奇的脑海里回荡。米利根的声音稍远些,梅的则近在咫尺。
梅问道,你要干什么?
米利根大声喊,我要跟你说点事儿。
梅说,不可能,你才不会呢。你只是想叫我去帮你掖好被子。
米利根说,不,不,不是的。
更远处传来凡托尼沙哑的大笑声。
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名字的人操起扫帚猛敲房顶的天花板—“砰,砰,砰”。芬奇听得清清楚楚。那张西贝柳斯的唱片又开始跳针了。梅吼道,住手!
米利根又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梅又吼道,不可能,你没有!
芬奇赤条条地躺在蓝色的床单上,想要哼那首《信天翁》,但他已经忘了歌词。
米利根还在说,过来一下。梅?梅,我有话要跟你说。
梅回答,自己盖好被子,你这个该死的懒鬼!
米利根咯咯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黑夜中慢慢飘散开来。
凡托尼更是情不自禁地狂笑起来。
米利根继续叫,梅?
梅的脚步声在房间地板上回响,穿过走廊来到米利根房里。接下来,芬奇听到米利根的笑声和梅回房的脚步声。
凡托尼喊道,他要干吗?
梅回答,他要我帮他盖被子。
凡托尼又大笑起来。梅再次放上西贝柳斯的唱片。那个从不透露自己名字的人又拿起扫帚捅天花板。唱片又开始跳针。
十一
凌晨四点,天还没亮。没有人看得见他们。当梅和芬奇离开家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政府公车刚刚驶离路边。虽然他俩都看见了,但谁都没有提起。
凌晨四点,还很凉快,这个时候穿越房子周围的废墟感觉真是心旷神怡。虽然这时这一大片公寓还亮着一两盏灯,但似乎所有的人都还在熟睡中。
他们缓缓地走着,在蓟丛中摸索前行。
终于,梅开口说道,你们都疯了。
芬奇答道,我知道。
他们走了很久。芬奇很纳闷,为什么蓟会长在这里?为什么它们的颜色如此暗淡,显得那么的忧伤?为什么它们只生长在这一被骚扰了的土地上呢,它们最初是生长在什么地方的呢?
他问道,它们会让你难过吗?
梅问,什么?
这些蓟丛。芬奇说。
梅没有回答。末了,他说,你们一定是疯了才会提这件事,他真的会照做的。他肯定会!
芬奇的脚趾绊在一大块水泥板上,疼痛是在所难免的。他说,我根本没想过他会想到南茜。
梅说,他真的会这么做。他肯定会吃了她。天哪!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芬奇说,我知道,但是我并没有提到南茜,只是说那个雕塑。
梅把外套裹在身上,把头深深地埋进里面。他说,他神情那么凶狠,他喜欢自己肥肥胖胖的。
芬奇说,说得有道理。
梅又说道,我还记得自己苗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跟你说过吗?那时我只有六岁,但在我的记忆里就好像昨天一样。上帝啊,那真的是太棒了。不过我认为那时候我并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
住嘴!芬奇说。
梅继续说,他依然企图炸掉那个该死的雕塑。他会被捕的。也有可能会炸死他自己。这么一来,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就必须自己去偷了。然后,我们也会被捕,或者,更有可能,我们会饿死的。
芬奇说,帮他弄点炸药来,然后把他交给警察。等他进了监狱,他就没法吃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了。
梅说,那我们就什么都没的吃了。如果他仅仅只是想跟她操,我不会那么在意的。当然我也不介意自己跟她有一腿。
也许他已经跟她勾搭上了,芬奇说。
梅裹紧外套,说道,不对,应该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家伙,那个大块头,是他们俩有一腿。你看到他们跳舞的样子了吗?就是他。
芬奇回答,我蛮喜欢那个人的。
梅沉默了。他们已经接近了主干道,而后又一言不发地折了回来,避开街灯,回到蓟丛中。
芬奇说,这是南茜的主意。她问我们为什么不“吃”了这个雕塑。
梅说,你已经说过了。你们都是怪人。她也是,但是她仅仅只是开玩笑罢了。你应该知道,他对任何事情都是认真的。他真的想炸毁一切,不仅仅只是这该死的雕塑。
他是个法西斯分子,芬奇说道。
什么叫法西斯分子?梅问。
就像丹科……像库珀将军……还有像凡托尼这样的人。他要在后院里挖一个坑。他管它叫烤肉架。
十二
再过两个小时,芬奇就可以挣到足够的钱来支付租金了。凡托尼按小时支付给他工钱。再过两个小时,他的债务就可以还清了,然后他也就可以撒手不干了。他希望,剩下的活还够两个小时。他们在后院的杂草丛中挖坑。这是一条就像墓穴一样的沟,不过只有三尺深。他曾经向米利根借钱,但是米利根早已把钱借给了格利诺和梅。
凡托尼穿着梅的裤子,这样就不会把自己的裤子弄脏了。他把上衣褪到腰际,挥舞着锄头卖力地干活。芬奇拿着一把长柄铲子,把凡托尼刨松的土一点点地清除掉。铲子和锄头都是新的。它们奇迹般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就像以往凡托尼所想得到的一切。
他们在芬奇的窗外选了一块地,这个地方刚好被隔壁的房子挡住,是一块完全私人的领地。这个秘密的所在,通常是凡托尼进行日光浴的地方。
凡托尼的板寸头就像浸泡在汗水里似的,脑袋后面的褶子仿佛一个个小水坝,挡住汗水不让它往下流。他一边舞动着锄头,一边发出奇怪的咕哝声。他与芬奇闲聊着,而此时此刻芬奇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他说,我希望整件事……都能写下来,明白吗?把它写下来……所有的理由……就像你刚才给我解释的那样。
芬奇铲子里的泥越来越少。他有些过分专注地盯着那些泥巴,甚至把铲子上的零碎泥块也一起集了起来。他回答说,知道了。
凡托尼从芬奇手里拿过铲子。他说,你现在就去写,就像你告诉我的那样,把所有的理由都写下来,我把这也算在工时之内,怎么样?
芬奇不知道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无法相信他—亚历山大·芬奇—居然正在这所房子的后院里挖烤肉架,并且还要用它来烤一位名叫弗洛伦斯·南丁格尔的漂亮女孩。而这房子的所在地,以前曾被叫做皇家广场。之前,他无法相信,现在仍然不能。
他说,谢谢,凡托尼。
凡托尼说,芬奇,我所想要的,是一种叫做理论依据的东西……就是这个词,不是吗?就是理论依据。
十三
理论依据撰写:A·芬奇。
以下是“大胖子反革命组织”一次行动的议案。
兹提议,本组织中的大胖子,应吃掉一个高级革命者、革命官员,或革命纪念碑(如10月16日雕像),来追求一种富有战斗精神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