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驾驭飞剑一路北行,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飞抵堂倌所指的翻越青丘山的捷径。
不远处的青丘山山头上果然笼罩着青红二色瘴气,似野火焚林一般。瘴气自山壑中交缠而起,为裂开的地缝中的岩泥所滋养,化作青气,青气又生赤火,赤火再归于黄土,三者循环相生,蚀骨腐肉,如若贸然闯入,恐怕难保安全。唯有山道沿路瘴气稀薄些,李弓虽等人应该可以凭着道术强行闯过。
李弓虽环顾四周,一面观察地脉走向,一面寻找先行一步的肖云霓的踪迹。他心中虽然牵挂,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别人。
“这下可就麻烦了,也不知肖仙子取道何处,事前又未约定,只怕就此错过”,姬璋与肖云霓本无挂碍,便坦荡荡地率先提出疑问。
李弓虽沉吟不语,自桐梓坡一别,他也没能跟肖云霓多说上几句话,自然和姬璋一般,难于预测肖云霓会从何处翻越青丘山。又想到肖云霓与那俊俏公子相伴而行,不禁更觉烦躁。
“不妨事的,肖仙子驾驭夫诸神鹿,脚程胜过你我许多,即便绕些弯路,也应按时抵达药王冢”,乐求仁接话道:“与其在此苦等,不如先翻过此山,再沿官道边走边寻,更为稳妥”。
姬璋看向李弓虽,似在等他拿定主意。弓虽只好强压怨气,答道:“乐大哥说的是,我们这就翻山”。
“不着急”,乐求仁笑眯眯地打着手势,阻住李弓虽,“天色已昏,咱们先稍事休息,这山中瘴气弥漫,只怕再没有歇脚的地方”,说罢,便示意众人随他一并降下云头,落向下方的土路乡道。
李弓虽跳下飞剑,双足着地,将黑雪收回剑鞘之中,便看到乐求仁带着黑毗修摩钻进小路旁的矮树丛中,很快又钻了出来。他们二人手中都捧着一把枯枝残叶,看来是作生火之用。
乐求仁将手捧的枯枝抛在土路上,又从他师弟的手中接过剩下的残叶,一并堆积在一起,搭作三角形的空心木架,而后从怀中取出火镰,用力地摩擦起来。
黑毗修摩席地而坐,饶有兴趣地看着乐求仁引火。干枯的落叶遇火即着,很快便被引燃,乐求仁见状,立刻抛下火镰,趴低身子,小心吹起气来。火借风势,枯枝也迅速燃烧起来,他这才坐直身子,任由火苗自行蔓延。
“幸亏我早有准备”,火力渐猛,乐求仁嘿嘿一笑,又将手探入背囊之中,摸索了半天,居然掏出了一个荷叶包裹。他将荷叶包放在地上,仔细地沿压线解开,露出了十数个白面疙瘩。
乐求仁搓了搓双手,拿起其中一个,用撕去表皮的枯枝串起,递给李弓虽,笑道:“肉馅的哦,烤着才好吃”,又准备把剩下的包子穿好,送到火中炙烤。
李弓虽赶忙阻止道:“乐大哥,时吝道远,不如我们即刻出发吧”。他们都是修道之人,如若不是真气耗损过度,本就勿须多食久睡,乘夜登山更不在话下。
乐求仁闻言,略略迟疑,却并未反驳,他将分发给弓虽的包子收回,仔细地包入荷叶之中,捆扎如初,收入背囊之中,揶揄道:“李师弟心焦若渴,是愚兄失察”。说罢嘿嘿一乐,朝面色尴尬的李弓虽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李弓虽面皮发烧,一时语塞,只好借着这个台阶带头走向登山的小路。他一边念起避尘咒,唤来清气守护己身,一边拔出黑雪在手。黑雪剑光沉寂内敛,预示着山路两旁的瘴气对弓虽构不成威胁。李弓虽便大胆地踏步攀缘,众人也亦步亦趋地跟随他走向青丘山深处。
山路崎岖蜿蜒,方行了数百米,便将常世隔绝在外。夜色也渐深,像黑天鹅绒幕布般垂落,将李弓虽一行人罩在了其中。他们将沿路收集的棕皮松叶捆扎起来,用火镰引燃,当做火把,但棕皮只能如盘香般焖烧,不生明火,所以光线暗淡,仅能略微作指路之用。
李弓虽头前带路,虽然心有牵挂,却也只能缓步慢行。夜间烟瘴回落,不断沉积下来,逼得他不得不耗费真气,催动避尘清心咒冲散污秽。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山中行走了三个时辰,几近子夜,李弓虽终于攀上了通往青丘山主峰的山路。
“小师叔”,紧跟在弓虽身后的姬璋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道:“你看那山顶上,是否有亮光”。
弓虽闻言抬头望去,千阶凿刻在山壁内的石梯之上,虽有瘴气遮蔽,却依然有丝缕之光穿透下来。
“今日月破,应当不是金蟾月色,莫非上面驻有人家?”,乐求仁似在喃喃自语,在他身前的黑毗修摩转过头来,朝他师兄默默点头。
“多想无益,咱们上前分辩”,弓虽脚步未停,敏捷地踩踏着三寸见方的狭窄石阶,沿路攀登,直上峰顶。
方登上六百阶,便再无瘴气弥漫,夜风徐来,空气格外清新。李弓虽散去避尘咒,用力吞咽下一口略带湿气的西风,顿觉神清气爽,便更为快速地攀爬起来。
四人手脚并用,很快便登上了峰顶,奇异的一幕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这青丘山上原是一处广大的平顶,其中居然如同常世的镇子一般,道路纵横交错,商铺鳞次栉比,土墙石壁上装着许多灯盏,油满焰明,将街市映得白昼一般。稍微深入,便能见到各色人等提灯抱烛,穿街过巷。行商坐贾,曲艺乐人,叫街乞儿,各自吆喝,好似悬照镇被仙人搬到了此地一般热闹。
李弓虽与姬璋面面相觑,黑毗修摩也被眼前的繁华所吸引,左顾右看。
“哈哈哈,有意思”,乐求仁忽然高声笑道:“咱们也去瞧瞧热闹”,说罢便从李弓虽和姬璋中间挤过,领头朝镇子走去。
“老丈,我等误入此地,不知此为何处,烦请告知”,乐求仁拦住一个负手缓行的老者,向其施礼求教。
老者为人所阻,似乎不太高兴,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乐求仁一番,没好气地答道:“什么老丈,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重说”。
老人须发皆白,满脸褶皱,即便未及耄耋,只怕也逾杖朝之年,遭他抢白,乐求仁哭笑不得,只好再次拱手施礼道:“大哥,我等诚心求问,还请不吝赐教”。
“既然你诚心实意地请教了,我就发发慈悲告诉你吧”,老者捋了捋胡须,微微点头,看来很满意乐求仁的态度,“此地乃青丘山云顶飞来镇,位居庆、雁、虢之间,却不属于任何一国辖管,是天下第一等的清闲乐土”,说罢又展臂朝镇中方向比划了一下,满脸得意。
“多谢大哥赐教,小弟还有一问,不知这云顶终日为瘴气所包围,镇民行商若是要下山访友易货,却要如何出入”,乐求仁追问道。
“胡说八道,哪有什么瘴气”,老者脸色忽变,横眉怒目,一甩衣袖,愤然转身,忽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本镇历来欢迎外人到访,同享安乐,但若是来造谣生事,当心吃不完兜着走”,而后便不再与乐求仁多言,快步走远。
“好生奇怪”,姬璋上前一步,与乐求仁并肩而立,“分明是瘴气封山,这老者为何视而不见,反倒侮蔑我等妄言”。
“已近子夜,这飞来镇还能如此热闹,人人精神奕奕,不知困倦,只怕另有玄机,还需小心为妙”,乐求仁答道:“不若我等分作两组,各自打探一番,或许会有奇遇”。
“也好”,姬璋回头看向李弓虽,略显尴尬地说道:“小,师弟,你意下如何”,却见弓虽眉目含愁,心思却不知飞往哪里去了,只好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满怀心事的李弓虽被姬璋唤醒,急忙答道:“好,好”,也不知他在好些什么。
姬璋与乐求仁无奈地对视一眼,便不再与他商量。两人自行约定分走东西,一个时辰后回到这里相见,如若一队超出两刻还未回来,另一队便循着横街呼喊寻找。
约罢,便拱手作别,乐求仁带着黑毗修摩,姬璋扯着李弓虽分头朝东西两市走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西市酒肆林立,茶馆遍布,各家店铺都门脸大开,店首站着招揽顾客的青衣小厮,正卖力地夸赞自家的商品。
市井兴旺之地,必多行乞叫街之人。姬璋领着弓虽方才踏入西市口,便立刻引来路旁蹲守的乞丐,将他二人围在当中,叩首讨钱。因为有悬照镇的教训,姬璋早已把贵重的银钱藏在怀中妥帖之处,只备下半吊铜钱在袖中,此时为免被群丐纠缠,急忙掏了出来,扯断串绳,朝街心抛去。
铜钱洒落一地,众丐群鸦夺食一般,拥滚在了一起,连远处的乞丐也尽数赶了过来,加入争抢之中。姬璋长在皇都,早已见怪不怪,倒是回过神来的李弓虽啧啧称怜。
“小师叔,你看,那有一人,颇有奇异之处”,姬璋忽然用手肘顶了一下李弓虽,朝他努嘴示意。
弓虽随着姬璋的目光所指,张目望去,看到不远处的酒肆旁的窄巷口,正席地斜卧着一个乞丐。此人虽然也是衣衫褴褛,黑灰不清,却能够看出他的衣服质地上佳,裁剪得体,与叫街者的短靠轻衫不同,居然是一袭长袍。也不似寻常乞丐一般,去抢夺满地乱滚的铜钱,而是头枕着一根青色的藤杖,独自和衣而睡,面色祥和恬静,嘴角还微微带着惬意的笑容,仿佛他身下所垫的不是冰冷的青砖,而是柔软的锦被。
“此人衣冠怪异,行止乖张,与周边众人格格不入,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寻到一些秘密”,姬璋双目灼灼,盯着长袍乞丐。
二人避过拥挤的丐群,走到了窄巷口,蹲在了长袍怪丐的面前。怪丐却懵然不知,安睡如常。
“兄台于闹市之中能够酣然安寝,必定不是凡人”,姬璋见这怪丐毫无知觉,只好开口说道:“我兄弟二人初登贵宝地,想请兄台指点一番”。
长袍怪丐睡意正浓,被姬璋惊扰,却并未醒转,只是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翻过身去,背对着姬璋和弓虽,继续作他的春秋大梦去了。
姬璋朝弓虽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而后探出手掌,按在怪丐的肩上推动起来,“兄台,兄台”,口中呼叫连连,誓要将怪丐唤醒。
“啊啊啊”,怪丐不堪其扰,大声怪叫着翻身坐了起来,同时双臂乱舞,右手里的青色藤杖也随之左右挥打,惊得李弓虽和姬璋连连退避。
“何人胆敢惊扰寡人安眠”,长袍怪丐似乎还沉浸在美梦之中,居然胆敢称孤道寡。逾制僭越可是死罪,他自己也旋即惊觉,立刻捂住嘴巴。
“兄台”,姬璋见怪丐不再发狂,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请勿见怪,是小弟初临贵地,想要劳烦兄台指教”。
怪丐环顾左右,见再无他人听到自己的狂言乱语,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睡眼惺忪的模样,无精打采地回答道:“吾亦不知,尔问道于途,何必扰吾”,言罢紧了紧腰间的袍带,翻身倒卧,又睡去了。
姬璋站直身子,眉头微皱,他将李弓虽拉到一旁,悄声说道:“小师叔,听这怪丐说话用辞,绝非市井流民,只是不肯与我们交涉”。
李弓虽本就心系佳人,只想快些离开此地,别答道:“那便算了,我看这里也没甚意思,不如早些下山”。
姬璋学着老教习的样子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颌,故作神秘地问李弓虽道:“小师叔,你可吃得下酒饭?”。
李弓虽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姬璋重又走向怪丐,蹲下身子,再次推动他的肩膀,说道:“兄台,你可知道附近有什么可口的酒饭庄,一般二般的就算了,我们兄弟也是好吃之人,寻常菜色可入不了我们的法眼”。
怪丐听到姬璋的话,微微转过身子,却并未直起腰来,任凭长袍在地面上磨蹭。怪丐扭着脑壳,瞪圆一只睡眼打量着姬璋,终于开口道:“此地北去百米,有座如意楼,他家的清蒸鳜鱼尚可入口,须挑二斤左右的”,说完又要翻身睡去。
姬璋立刻接话道:“兄台应该还未用膳吧,不若陪我等同往,也好指点一下这如意楼的鳜鱼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