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客坐在“飞天流寇”的餐厅里，右手成爪状，艰难地把住一双木制筷子，想要夹起浅盘中的罐头豌豆。豌豆溜圆饱满，又泡在琥珀色的汤汁中，变得倍加滑腻，灰袍客屡次尝试，最终还是徒劳无功。他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汗水，却似乎不愿就此放弃。
“橱柜里有勺子”，甜点走进了餐厅，看到灰袍客扭曲的姿势，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但我并不需要勺子”，灰袍客放下筷子，放弃跟豌豆继续搏斗。“我还不太饿”，他将双手合拢，支起下巴，看向甜点。
甜点并未因灰袍客的注视而感到任何不适，毕竟这条船是属于他的，他是这里的主人。
飞天流寇号是一艘注册在臭名昭著的M449c星团名下的重载运输船，所以在每个星区都能接到几件不那么见得了光的物流工作，将一些来路不明的货物送到另一些不在乎手续是否齐全的客户手里。
有时候，它也会顺路带上几名乘客，当然，安检员会严格按照帝国法律要求乘客填写HN430号表格，但通常不会坚持要求他们使用真名。古话说得好嘛，乘客即是上帝，特别是这些上帝通常会支付双倍的信用点数（1）。
这一次也不例外，飞天流寇号满载着HD198287-e目前所稀缺的抗生素，从奔流星域出发的时候，这位裹着灰袍的客人包下了全部六个客舱的床位，独自登上了飞船。
甜点从速达饮料机中取出一杯加热过的酷乐（2），又在自己的餐盘中摆上了一份标准口粮和鹰嘴豆脍肥肉罐头，端着它们走到了可容纳十六人共同进餐的长条餐桌另一头，与灰袍客遥遥相对。
“这条船是我所搭乘过的货船中最宽敞的，居然还保留着奢侈的宴会餐桌，难道你没有想过把这个餐厅模块更换成仓库模块吗？这能让你每一趟挣更多钱”，灰袍开口说道。
“那我的船员该去哪里吃饭呢？”，甜点撕开标准口粮的锡纸内包装袋，将里面的淡黄色圆饼状的固体倒在了餐盘里，然后用一根指头敲打着罐头，等它自动加热。
“你可以让他们拿回卧舱去吃，难道你怕他们会弄脏床单”，灰袍客似乎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幽默，不禁微笑起来，布满皱纹的一张老脸又挤出了几条褶痕。
自动加热后的罐头被甜点打开，一股白色水汽从中升腾起来，混合了人造动物脂肪和植物蛋白香氛的蒸汽飘散在空气中，让人食指大动。甜点贪婪的大口地呼吸着，仿佛沉醉在其中一般，闭上了眼睛，“不，我只是怕他们浪费掉这仅有的美好时光，而因此疯掉。而且我也很怕寂寞”。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灰袍客笑出声来。
“如果你愿意多赞助我一点，你会发现，我还可以更有趣”，甜点将罐头连汤带料一并浇到坚硬如铁的标准口粮上，希望能够将其软化。
灰袍客向右偏着脑壳，饶有兴致地看着甜点，说道：“当年赫赫有名的死亡守卫，绝境星区的监护人，竟然已经堕落到靠坑蒙拐骗，自我麻醉的走私船船主，真是人如船名”。
甜点似乎没有听见灰袍客的这一番话，自顾自地抓起标准口粮，蘸着罐头的汤汁，送进嘴里。腮帮因为用力咀嚼而绷紧，发出“咔擦，咔擦”的脆响。
“你不用怕，我并非帝国的密探，只是一个供职于独立科研机构的普通研究员”，灰袍客见甜点没有反应，继续试探道：“我手里正好有一份与你有关的报告需要完成，如果你愿意提供帮助，我也可以更加慷慨”。
“研究员？你是研究什么的”，甜点并未顺着灰袍客的引导承认自己的身份，而是另找了一个话题。
“你不但有趣，而且聪明，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灰袍客笑道：“我想，你应该知道线粒体吧”。
“呵”，甜点挑了挑眉毛，又塞了一块口粮到嘴里。
“众所周知，线粒体是存在于绝大多数细胞中的独特细胞器，它拥有一套自己的遗传基因和遗传体系，甚至有人认为，它本是一种寄生生物。线粒体的三羧酸循环和氧化磷酸化为细胞提供能量，也关系着细胞的新陈代谢”，灰袍客口若悬河，仔细讲解。
“谢谢你的中级生物学普及教育”，甜点打岔道。
灰袍客并未因甜点的故意插话而显出丝毫不高兴的神色，继续说道：“好吧，跳过陈词滥调，绝境监护人，你是否听说过线粒体共振值？”。
“线粒体共振值，这倒是个能够吓唬外行的名字”，甜点依旧不以为然，并未认真回答。
“线粒体共振值，就是线粒体质粒同频振动率的简称。我所供职的科研机构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现象，并且为此开设了一个独立部门进行专项研究”。
“继续”，甜点吃下最后一块标准口粮，开始用勺子拨弄餐盘中残留的鹰嘴豆。
“我们在研究中发现，线粒体不但能通过化学反应为细胞供能，还能够藉由内膜上的质粒振动，产生微弱的能量。并且随着质粒的振动频率趋近，释放的能量就越大，甚至可以远远超过它所产生的化学能”，灰袍客端坐于餐桌前，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餐盘。
“这股神奇的力量不但能够供给细胞消耗，显著提高整个有机体的运动能力，让拥有者跳得更高，跑得更快，反应也更加灵敏”。灰袍客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继续说道：“并且，当共振值足够高的时候，这股能量还能外放出来，影响到体外的物质”。
甜点皱起眉头，看向灰袍客面前的餐盘。盘中的罐头豌豆先是轻微地颤动，而后缓慢地从汤汁中浮起，悬停在空气中，数秒后，才跌落下去，在餐盘中反弹跳跃。
灰袍客倒向椅背，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大声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近身搏击而耗尽了体力。
“要不要我给你倒杯酷乐”，甜点问道。
“谢谢你，呼，呼”，灰袍客气若游丝，“那正是我需要的，呼，呼”。
甜点为他端来满满一杯酷乐，静静地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光。
“你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惊奇”，灰袍客渐渐平复了呼吸，酷乐中的单分子糖很快被他吸收，开始为其提供能量。
“这是我的极限，我想你可以做得更好些”，灰袍客勉强露出笑容，调侃道：“你现在不会再以为我是中级生物学教员了吧”。
甜点不置可否，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的共振值大约是亿分之三，如果能再早四十个帝国年投身线粒体的研究，我的振能应该还能够提高十到十五倍”，灰袍客继续说着，同时也在仔细观察甜点的反应，“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够将数值提高到万分之十五”。
“振能？”，甜点依然面无表情，却还是出声询问。
“对，我们把因为质粒共振产生的能量命名为振能”，灰袍客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重新坐直身体，将双手放到了餐桌上。
“我不知道什么是振能，之前也从未听说过什么线粒体共振值。我想，我帮不上你的忙”，甜点端起桌面上的餐盘，“如能得到你的允许，我想要回到驾驶舱，换下早已饿得咕咕叫的领航员了。当然你不允许也没关系，这是我的船”。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灰袍客嘿嘿直笑，“一万个信用点数”。
甜点歪嘴一笑，旋即转过身去，将餐盘扔进自动清洁机中。
“两万个信用点数，外加苏普雷的下落”，灰袍客提高了出价。
甜点停住了脚步，偏转脑袋，问道：“他还没死？”。
“他不但没死，而且过得还挺不错”，灰袍客终于成功地吸引了甜点的注意力，他又将双手合什，托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甜点的后背。
“那我就放心了”，甜点回答道，然后扬长而去。自动门在他身后关闭，将惊诧起身的灰袍客隔在了门后。
回到驾驶舱，领航员萝卜正在大声地抱怨他迟迟不归。
“我错了，我错了”，看到领航员急赤白脸地叫唤，甜点嘿嘿直乐，陪着笑脸道：：“您快去餐厅，今天有鹰嘴豆脍肥肉，味道好极了”。
“老娘不吃肥肉”，萝卜从主驾驶座椅上站了起来，一边压着肚子，一边向舱外走去。经过甜点身旁的时候，抬脚踢向他的小腿。
甜点侧身让过，顺势转了一圈，停在了萝卜的背后，伸手轻推她的后背，将萝卜赶出了驾驶舱。
甜点坐上舰长的靠椅，仔细察看了一遍船体各项数据，将几个暂时没有使用的子系统重启。
驾驶舱外扭曲无序的光束包裹着飞天流寇，推动着它飙升到了极限速度。
甜点倒向座椅柔软的靠背，半闭双眼，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我是一朵穿裤子的云，睡在亚空间的风里”。
（1）信用点数：奔流、绝境、月形等星域通用的电子货币
（2）酷乐：一种在各星区间流行的能量饮料。
其二、故国春秋，完。
